第五十七章 观海潮(2 / 2)
“你倒是难得如此八卦,特意支开我师妹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雪衣男子闻言摇摇头笑着啧叹,“只是这么些年来,鲜少见此情景而已。况且,你那师妹头上簪的可是解语簪。以心血浇灌才可生出解语花来,只要呼唤便是万里也能奔赴而来。你这般用心,便只是‘师妹’这么简单?”
正如他而言,那粉簪需得以心头血浇灌才能生长出簇簇解语花来。血契相连,沈云谒小臂上便因此留下了那粉色的一粒痣,当那粉痣发烫之时他便能当即知晓是叶星怜有事呼唤于他。
青衫男子一手支着脑袋,微微侧过头去,眼神细细地落在立在那雪白花海里的少女身上,他轻轻喃道,“我惊奇这情感之时,才发现它已经驻扎于心了。那时她在万疆鬼域传音信求助于我,说是要寻一阵法克制旁人。我闻言便翻了典籍寻那阵法,若只是这样,其实也可说做不过是同门之间的情谊而已。等她问我可否需要捎带何物时,我不多想便说出了先前她提及过的桐花。等那回信传了过去,我才惊悸自己将她说过的琐碎之事都牢牢地记住了,也才发觉自己心底隐蔽的心意。”
“世间感情大多如此。你若细细追寻它的根源未必就能一一地仔细地道来。它就像一缕一缕细丝,日久天长地缠作一股韧线,等你自己回视之时,才会发现原来已经被那团团丝线围困其中。若你问我为何如此,我倒是想起阿怜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来。”
“只不过,我心如此而已。”
沈云谒说完终于收了视线,他脸上带笑,向来疏朗俊隽的面庞上是令人醉心的温润澄澈。男子见自己挚友眼中一片黯然,又想起了先前叶星怜与他提过的事便挽了一边衣袖为观海潮的茶盏里倒上了一杯清茶,而后缓缓推了过去。
“从你先前的神色所观,那莲海燃情炉分明是那与你对坐化形的莲妖所窃。我不知你与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只是感情便如这茶,你以为竭尽之时又怎知没有续上的机会。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我们所修的,便是胸腔之内一颗滚烫之心而已。若心都难持,背道而为,挚友你便真的认为做到了你所期待的‘明见’吗。”
那霎观海潮脸上疏离生冷的表情终于龟裂了去,他苦笑一声将面前那盏茶一饮而尽。他低伏在茶案上,单薄峻立的两片肩胛骨像是要突破那如雪一般的衣裳化作遮天的蝶翼,观海潮突地“哈”了一声,抬起一双微红的眼来看着对面的青衫男子缓缓说道,“青行,你若有心留意便会发现有生界之内越来越多的修士修为滞留,境界难提。这,便是那故事的起因。”
那月光佛昙因被照顾得很好,瓣片舒展丰润,皎洁如月。置身其中便觉得灵台清明通体舒畅,叶星怜看了许久觉得有些无趣,便蹲下身子来手指轻轻拨弄着其中一朵昙花的花瓣。这时一片青翠的衣角突地落在她眼底,少女缓缓抬起脸来,见身前男子的脸上一股莫测的神色,眼底是暗潭一般的深邃,她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师兄和观道君谈完了。”
“是。”沈云谒唇角的弧度松弛了些,“事情办完,我们这便回青云吧。”
叶星怜的视线越过男子的肩膀看着那雪衣男子,他在那亭中站着正瞧向这处。脸上神色黯然,全然没有先前那如画一般的疏离感,简直可以用失魂落魄四字来形容。叶星怜不知他们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竟变成了眼下这幅情形。
一眸亭,一双眼眸看不尽世间道法自然,一双眼眸也容纳不下两行浊泪。
这位观道君确实有大智慧,天赋卓绝。
月光佛昙有遏制心魔之效,他只是鲜少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去看一看自己,叶星怜终于收回视线朝沈云谒点了点头。
天道无常,但若从指缝里流露出一线天机能被天资卓群的凡人窥得,净濯根骨,那便是开辟长生大道的起始。
但如果这无形大掌紧攥成拳,不愿再给予芸芸众生这一丝机会那又该教修士们如何。
观海潮作为无患子座下天资最高的弟子,潜心修炼多年,在修道途中便敏锐地发现了自己修行的速度竟越发地迟缓。他起先以为是自己方法不当,尝试多次无果之后,他终于踏出了明见台去拜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师尊,无患子。
亭中苦涩的莲香盘旋悠长,经久不散,久到观海潮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只莲海燃情炉旁的作用如何他不太知晓,只曾听她提起过,可以焚烧众生情丝作香,细勘也觉得其中暗藏着几分妙趣。只是这次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些,雪衣男子从亭边快速地扑到那长案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揭了那莲状香炉的炉盖,朝里面看去。
光洁的内炉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破碎的血红莲子。
观海潮当即认出了那是什么,一只摁在案上的手下灵力翻腾,刹那之间竟然将其化作了粉齑。
那是莲妖的本命莲心,本命莲不灭,则永生不死。
而此时本命莲的莲心已经碎裂在这莲海燃情炉里。
案上的茶具、清茗碎的碎,流的流,雪衣男子整个人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他垂着头怀中紧紧抱着那只莲炉,嘴里喃喃。
“何至于此呢,竟到了这地步。到死也要我记着你吗,可是我分明将自己对你的情剥离了去。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所有隐秘的爱恨和求而不得,所有未说出口的情话和想追寻的问题都潜伏在一眸亭中这怅然销魂的苦涩莲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