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豪(1 / 2)
他是有资格自豪的。
寸断,瑞麟。
现世五年,折于其下的甚至包括湛卢,大夏龙雀这样的神兵。这一刀一剑,出于他赵天行之手。
于是,他就被江湖中人尊为匠神。
于是,朝廷下诏任命他为工部侍郎,专司天下兵器。
于是……
太多太多的理所当然,他成了江湖中又一个神话。然,这却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在门前摆下了一个阵法,以阻挡来访者。
主人既如此,来访者也不好意思硬闯。况且,那阵法实在厉害。
这天,却有人破阵而来。
他看了一眼来人,继续淬炼手中的剑。
来人,他自然是知道的。
李芷水。西夏大宋延州之战西夏主帅。
他虽是个匠人,对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知道的,却比大多数人要多。
数刻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终于停止了,他手中的剑已淬炼好。顺着李芷水的目光,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长有力。那或许是抚琴之手,奏出绝世的乐曲;或许,是丹青画手,妙笔生花。甚或是帝王之手,合拢,天下尽在手中。然,这绝不会是铁匠的手。
“应该更黑更粗糙?”他轻笑,“你要知道,帮我取得匠神这个称号的那一刀一剑,不过是我即兴之作。兴不在此,花在其上的时间,少啊。”
“说吧,找我有何事。我还欠你你师傅一个人情。”
“我想请先生打造一把锋利远胜寸断的刀。”
他却不应话,只是拿起刚淬炼好的剑端详着,冷不防一剑刺向李芷水。
他的手极快,剑已在途中化为一片剑影。
她却不动。
只是轻抬手,向前一迎。
同样白玉般的手,就这样迎向那一片剑影。那一刻,他也不禁大感错愕。
“锵”的一声,刀剑相交,各退一步。
原来如此,她手中还藏着寸断。可是,那份勇气依然令他佩服。
李芷水也是一阵惊叹:又一把不输于寸断的剑。
只是她不解,他用意何在。若只为了比较剑的锋利,何需用上那手剑法?若换了一个武功稍弱的人,早已命丧剑下了。
“这把剑,我花的材料要比寸断好多了。可二者锋利却是相差无几。”
“若要制一把能斩断寸断的剑,除非我以身铸剑。”
“但你的目的是击败宋元帅吧。我另有办法。”
(二)
秋风萧杀,带给人的冰冷,不仅是肌肤的,还有内心的。
那重铠之下微微颤抖的人呵,不同的脸,呈现的同是对故乡的思念。
那遥远的,不知道还能否回去的家。
脱下了军装,洗刷了血腥。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看着冷得发抖的宋军,李芷水心里一酸。
“给宋军送去羊皮。”
一旁的副将大惊,但仍应道:“是。”
“他们可是你的敌人。”一旁的赵天行也大感错愕。
“也许吧。但他们,真的想要战争吗?”
“嗯?”
“所谓要趁乱而起,拼搏军功的人,不过是争取绝境中那一丝希望罢了。若能安居乐业,谁还会拿命去搏?真想打的,只是那寥寥数人罢了。我的敌人,只有那宋仁宗一个。”
夕阳之下,一片金黄。洒在她身上,却甘作陪衬;秋风过后,一片萧瑟。却吹不熄,她心头炽烈的火。
在城墙之上,在他的身边。面对着千军万马,指挥着千军万马。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女子。
他想大声附和,却说不出口。他终究是担当着一份责任的。良久,他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实在不应该参与到这场战争。
城门大开,这次来的,并非死亡。
西夏士兵手里拿的不再是武器,而是一卷卷羊皮。
“元帅命我送羊皮给你们御寒!”为首一名西夏军官道。
宋军一阵骚乱。他们没想到这一战相持了这么久,御寒的衣物更是没有。这些羊皮,无疑是雪中送炭。可是,敌人之物,能接受么?
宋阵中走出一人。披着一件单薄的布袍,脸戴白玉面具,正是宋军元帅赵极。
“这一手,高明啊。即使没准备大批御寒衣物,至少元帅还是有的。但他只批一件布袍,遭受一时的冰冷,却可换来军心大定。”赵天行道。
赵极没答话,却望向赵天行:“匠神?”
赵天行点了点头。
赵极转而望向李芷水:“那就多谢元帅美意。”
望着赵极远去的身影,李芷水忽道:“先生认识他?”
“有所了解。”
“那么,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城府极深的野心家?抑或是个真的能和普通士兵同甘共苦的将军?”
“……都不是。他,可算是一个侠吧”
“侠。那么,何谓侠?”
“中原有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于国于民,他都当得起一个侠字。”
“只是于宋于汉人……他亦只是汉人的侠罢了。算不得真正的侠。”
“或许吧。或许,连汉人的侠都算不上。”
“可他终究心中有侠。多承他,被攻占的地方还算安定,延州他也只围不攻,伤亡也少了很多。那么,他算的上一个半侠吧。”
“半侠?”赵天行微微一笑,“若他知能得李元帅称赞一声半侠,想必能以此为豪吧。”
“可是,这世上啊,本就没有你心里的那种侠。没有任何分界,一众平等……太完美,太单纯,也太不真实了。”
“可你,不就是吗?身为汉人却在危难之时帮助西夏。”李芷水侧头看着他。
“我?”他闻言微微一愣,“且不说这是还你师傅人情,我来帮你,也……”
“阿芷,且容我这样称呼你吧。汉人人心险恶,而你太单纯了。很多事并不如你所想,不要轻易信人啊。”他微微叹气。
“也包括,你?”她眉头微皱。
“当然。”
(三)
狼牙月,夜茫茫。
黄河曲旁,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却是那数万西夏、大宋之军手中的火把。
两军中的空地,两人默然无语。
两军也是寂然无声。没人料到,胜负那么快已分。
李芷水的寸断已抵在赵极颈边,而赵极的剑,却垂落一旁。
她放下刀,往军中走去。
“为何不杀我?杀了我,延州城之围必破。”赵极在身后喊道。
“我求的是和平,又为何要挑起事端?何况,”她回身看向赵极,“赵元帅,你是他称赞的,也是我敬佩的,侠。”
“抱歉了。击败你,只是因为有人告知我破敌之招。但我背负族人生死,这一步,绝不能退,请你原谅。你武功实在我之上。”
“是那个他么?其实,你不必说出来,徒然动摇军心。”
“良心,过意不去。”
良心么?自己曾经也是有的。但身处军中,早已被蒙蔽了吧?
“是我不如你。你的绕指柔真气根本没使出。”赵极不禁喊道。
看着她渐渐被遮掩的身影,赵极不禁感叹。
你真的是一个奇女子啊。
她却是直到日上中天方看到赵天行。
“先生,你?”她的目光落在赵天行衣服上。
眼前的赵天行却是一反常态,即使打铁时也保持洁净的白袍上点点泥泞,连双手也满是泥浆。
“没事没事。帮你布了个小阵。”他却一脸轻松,似乎放下了重担。
“啊?”
“赢了一场就大意了?两天后就该斗阵了。可这阵,”他转身走向营外,“只能困人,而且我不能帮你破赵极的阵。”
“我终究不是你心中的侠。我,只是个,汉人。”
李芷水也跟着走了出来,“那么,先生是要走了?”
“是。既然人情也还了……”他点了点头。
两人牵着马就这样默默走着,走出营外,走进草原,……走着走着,却是不知道走到哪去了。
那是,草原中的草原,仙境中的仙境。翠绿的碧草几与人齐高,清风拂动,宛若人状。
“总以为西夏都是穷山恶水的,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去一趟中原,游览山水。却是,身在仙境徒羡他人了。”看到眼前的美景,李芷水却也似放下了什么,忽地跑入草丛。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美人。
此时的她,才是她。
拨弄着青草,追逐着蝴蝶。放弃一切责任,丢弃一切身份。在那无边的草原里,荣誉,挫折……一切都是虚无的,一切都被毁灭了,最后剩下的,唯有最真实的自己。
是的,就是这种气息。赵天行从包裹里拿出一幅画,画的便是眼前的李芷水。只是,却缺了一股灵动之气,缺了一段生命。
他提笔,并没作多大修改,只是在眼角处描出些些泪影,嘴角处透出淡淡笑意,一如现在的她,整幅画已是活了。
“很久没这么玩过呢。”李芷水微微喘息地走到他面前,“在画什么?”
她看了看画,却愕然:“这画的,是我么?”
“是,也不是。至少不是现在的你。”他抬头看着她。
她亦是知道的,可是,她能改变吗。
“好了,回去吧。这幅画就给你了。”他收拾好包袱,骑上马,“希望你能多像今天这样,也许,能活得快乐点。你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她默默站在那里,抱着那幅画,紧咬着下唇。
赵天行心中一痛,她该是不舍的,自己难道就舍得么?可又能怎样?大家都是,过路人啊。
“等你事毕,来桃花林找我。”不知为何,这句深埋心底的话却脱口而出。
说出这句话,却是已放弃了另一些事。
“桃花林?”李芷水一脸疑问,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我屋后有一片桃花林啊。”远处传来他的声音。
(四)
这一场,终究没有战成。
在赵天行离开后的第三天,宋军派人送来停战信。
摆在李芷水面前的,是追寻已久的和平。
可她,却不敢伸出手。
她一直记得,赵天行让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汉人。
她也不明白,宋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为何要停战。
阴谋,诡计?她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即使是地狱她也要去闯一闯。
“请回吧。我答应停战。”
在信使回去后,宋军就启程了。
黑色的长龙,翻腾着,十万双脚是整齐的,急切的,迫不及待的,向着东边迈去,直冲云霄,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那里,是他们的故乡。
他们急着回去,是为了早日见到家人吧。那为何又要掀起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