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岿然不动（2 / 2）
她，莫青君，所想要的仅仅只是活下来，与亲人一起，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的更好一些而已。
仇恨是有的，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她仇恨的对象，也并非仇恨便是她此生的全部。站在了不同的位置，她看到的便是不一样的风景。
上辈子她痛恨莫府的所有人，这辈子她才开始明白，那些所有人里头各有各的苦衷。
她们并非帮凶，也并非施加伤害的人，她们也只是在保全自身，也只是无能为力。莫青君相信，若她处在那些人的环境和地位上，同样也根本不会真的伸出手去帮助一个并没有什么牵扯的人。
就连王姨娘，此时她也开始渐渐的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是明白并不代表着原谅，也并不代表她能理解对方那些狠辣的手段。王姨娘所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莫青君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对待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还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至于三皇子，莫青君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大半是痛恨，一小半也能理解。只是虽说理解，好感是半点也无的。是他将诗画派过来，狠狠地在自己心窝上刺上一刀的。虽说最后诗画反叛出来诬陷自己的事情，他未必是参与者，可必然是知道的。仅凭这一点，莫青君就没办法对三皇子有任何好感了。
尽管那是她的表兄，尽管在她的心底，对于这一位三皇子也有着一些敬佩。
莫青君一步步的朝前走去，一步步的心中愈发的坚定了起来。直到站到了赵府偏院的门口，她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赵府特地为赵宝珠师徒二人腾出来的偏院，离赵府主院较远，比较清静；相互之间又有连接，能够互相往来。
绿袅小步上前，走到了莫青君的身边，面上有些担忧。
“姑娘，您真的要拜师么？奴婢瞧着那段慧娘未必就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况且她这么为难姑娘，若是拜了师，姑娘可就没法子反悔了。”
拜师意味着什么，她们心中都清楚的很。
这可并不仅仅只是随手指点，没有师徒名分的关系。就连赵宝珠一开始都并未拜师，而只是请段慧娘入赵府指导罢了。
要莫青君执弟子之礼，这也是后来那位段慧娘所提出的要求之一。
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母女的关系，民间有俗谚，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有些地方的习俗，便是一入师门，全由师傅管教，就连父母无权干预。
以莫府和赵府这样的世家倒不至于如此，但也免不了拜师之后也依然不好随便干涉了。
听到绿袅的担忧，莫青君微微一笑，“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她上前一步，拉起门环敲了三声，再后退接过了绿袅手上的六礼跪到了地上。所谓的六礼，便是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和干瘦肉，这是流传已久的风俗。
身为主子的跪下了，绿袅自然也跪在了一边。
等了许久，就连绿袅都有些不耐烦了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赵宝珠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瞧见莫青君安静沉稳的跪在门外，不由得有些吃惊。她连忙上前扶起了莫青君，替她拍打着身上的浮灰。
“你这小丫头怎的就那么当真了，师傅不过是说着玩笑的，并没有故意刁难你的意思。方才师傅还同我打赌，说我们没来开门，看出来的时候你是否会真的跪在外头。”她上下打量了莫青君一眼，眼底藏着一抹赞赏，“倒是没想到真让师傅给说对了我是真没料到你年纪小小的却也这么固执。”
莫青君点头，面上如往常一般带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不碍事的，师命不可违。青君这是头一次来，自然要庄重一些。”
瞧她这样，赵宝珠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亲亲热热的搭了她的肩膀，一副姐妹好的样子。
“你啊，在我跟前就别这么拘谨了。你我今后师姐师妹，最是亲密不过。更何况你也知道我这人的『性』子，粗枝大叶的没什么分寸，要是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可得放宽心莫怪我。”
听她这么说，莫青君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笑容扩大。
“我岂敢怪你？”她顿了顿，面上的笑容有些狡黠的味道，“若是怪你，难道不会被你追着打么？”
莫青君这么说，倒是让赵宝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莫府的小女儿在自己跟前这么放得开。等反应过来之后，赵宝珠大笑了两声，“好好好，你可比你家的姐姐们有趣的多了”
二人边说边往里走，看似已经亲密无间了，可二人心中相互打着各自的小九九。
对于赵宝珠，莫青君原本是提防和忌惮的，而在她原本的想法里，是无法跟赵宝珠交心的，最多是相互利用罢了。赵宝珠是个聪明人，更是个会掩饰自己的聪明人，对于聪明人，她往往心存警惕。
然而经过了刚刚那段路，莫青君忽然想通了。
对于赵宝珠，她其实是十分欣赏的。如今有机会同她一块儿习武，拜入一个师门，这就已经是旁人难以得到的机会了。纵然赵宝珠再有心计，然而她的为人是不差的，若能与她深交，亦是一件快事。
至于以前那些心中的计量，结交赵宝珠之后所带来的好处，统统被她抛到了一边。
那样的算计，对于自己来说太过于不耻，对于赵宝珠来说则是一种玷污。
她是真心想同赵宝珠来往的，也是真心对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心怀敬佩的。莫青君并非不懂什么选择才是对的，顺着赵宝珠的心思讨好，结交上长公主，对自己今后的路途会更有帮助。然而那样的人生未免太过阴冷，充斥了龌龊和假意。
想通了之后，莫青君下定了决心。
按照自己的本『性』来罢，若是不能结交也便算了，若是可以那也是坦坦『荡』『荡』的，面对赵宝珠也不至于心怀羞愧。那样一步一步堂堂正正走出来的路，才是自己想要走的路；真心去结交的好友，才算的上是真正的交心。
充斥了利益和算计的往来，阴狠和毒辣的手段，曲意迎合，假面柔情，那是对小人，而非对朋友。
等赵宝珠带着莫青君进了内院，看到那院子正中摆着的东西，莫青君不由得愣住了。
那院子正中已经摆好了一切拜师的东西，至于段慧娘，则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椅子上头，闭着眼睛沉稳不动。
待到赵宝珠领着莫青君走到了她的跟前的时候，她才微微将眼睛抬起一丝缝隙，盯着莫青君继续保持着沉默。莫青君心中明白，这拜师的刁难，似乎才刚刚开始。
莫青君按照规矩跪了下来，双手捧着自己的名帖，手臂直直的竖了起来。
因为她的头是低垂的，所以并不知道此时段慧娘的表情是什么，然而从这周围沉默的气氛来看，那表情并不算好看。莫青君跪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而她这幅羸弱的身子早已无力支持了。可是那心头的一股子火气不知怎的燃了起来，支撑着莫青君咬牙继续跪了下去。
她平素并没有这样的火气，事实上，在所有人眼中，莫青君都是一个好脾气的姑娘。
然而跪在段慧娘的跟前，那原本思虑好的种种都已然被她抛诸脑后，那酸痛的手臂和颤抖的身躯都让莫青君的心中憋了一口气。
一口不想在故意刁难自己的人面前丢脸的气，一口从上辈子就积攒下来的被人瞧不起的气。
在这春日还吹着凉风的院子里，莫青君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垂。
这个身子的羸弱是众所周知的，而这样的一具身体的底子更是差的无可言表。莫青君的身躯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渐渐的开始十分明显的摇晃了起来。
绿袅在一旁瞧着，愈发的心疼和不忿了，她本就对段慧娘那劳什子武功高强的传言断然不信，而如今眼见着自家从小被莫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受到这样的折磨，不由得站了出来指着段慧娘的鼻子开骂。
“好你个段慧娘我们姑娘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从看见你起就对你恭恭敬敬的，你何必如此折磨我们姑娘？再则说了，这徒弟也是你自个儿要收的，谁也没有『逼』你。你既然开了这个口，还做这种给自己打脸的事情做什么”
她在这儿愤愤不平，段慧娘却岿然不动，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绿袅被她气得半死不活，直接上前两步打算扶起莫青君来，“姑娘你可别跪了，这婆子就是欺负你好说话呢”
而正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段慧娘的左手微微一动，一颗小石子弹到了绿袅的手背上。她下的力道不重，只在绿袅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红痕。正当绿袅愈发不忿准备继续同她理论的时候，赵宝珠把她拉到了一边。
“我说绿袅丫头，你是为你家姑娘好这个我知道，但是我同你们家姑娘可是好姐妹，岂会眼睁睁的让你家姑娘受苦？我师傅既然答应了收下她，那就必然是用心的，而此刻的吃苦也是为了今后打算。”
她最后一句话噎住了绿袅，“习武这件事，哪里是能不吃苦就练出来的东西呢？这是你家姑娘自己选的路，她都没开口，你何必挡着她的决心？”
听她这么说，绿袅咬了咬下唇，没有继续吭声了。
可是心里头依然满是对赵宝珠师徒二人的不满，话说的可好听，做可未必就是那么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