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圣德(2 / 2)
过了不知多久。
疼痛稍减,但这具身体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出深浅的程度。贺离恨睁开眼,眼前是木制的吊顶,床边群青的帐幔被风拂动着,起伏不定,一重一重地吹向身侧。
这是哪里?
不必仔细窥探,贺离恨也知道自己修为尽废,元婴碎成了粉末。但他还活着。
他想要动,但过程却非常艰难。费尽力气也不过只是挪了一小片地方。但当他想要继续挪动的时候,忽然被抵住了肩侧。
陌生的气息靠近过来。
“为什么不想好好休息两天?”梅问情单手支着下颔,“性格真有这么活泼吗?”
“你是……”
“我是救了你的人。”她道,“按照规矩,救命之恩……”
贺离恨盯着她的脸,而后又想起这目光对于凡俗女子来说太直接,为了避免某些误会,便又错开:“没齿难忘。我会报答你的。”
“没齿难忘……”女人重复道,低笑了一声,嗓音清越又柔和,“你拿什么报答我?洗衣做饭还是以身相许?”
“……会是一个让你满意的酬劳。”
“说得不错。”梅问情道,“我也不需要什么洗衣做饭以身相许,既然你说是让我满意的酬劳,那我可就相信了。”
她说完这话便站起身,那股陌生的淡淡香气又从贺离恨的身畔抽离而去。不多时,她带回一盏散发着浓郁苦气的汤药。
“这是什么药。”他的嗓音沙哑虚弱,好像再多说几句就会彻底哑掉。
“治伤的。我粗通一点……岐黄医术。”梅问情思考了一下回答。
医术是不能根治他的……贺离恨沉默地想。最多能对这些外伤有所恢复,至于经脉、修为,半点作用也起不了。而变成一个体弱的普通人,隐姓埋名地活下去,这绝非他想要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梅问情。”女人吹散汤药上升腾的雾色,“这儿是大殷申州,白梅书院。如你所见,我是教书先生。”
这是人间?贺离恨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在离修真界如此遥远的地方。他道:“多谢您相救,梅先生。只不过我……”
他话没说尽,温热的汤药已沾唇,药匙送到唇畔,不容许犹豫般地喂到他嘴里。
苦涩蔓延。
贺离恨被迫一口口地喝完,被苦得皱眉头。对方这才放下药碗,敷衍哄孩子似的道:“只不过什么?你身为伤患,不懂配合,怎么不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如果是仇人向他这么说,要他屈服,那多数要被那柄黑蛇细刀剁成饺子馅儿,但这话是从救他一命的恩人嘴里说出来的,再不爱听,他也不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梅问情又道:“下次我给你喝药,知道及时张嘴就行了。你一无所有,我要害你早就动手了,还能要你什么?”
这话是很有道理没错……
“至于梅先生,这称呼是我学生叫的。”她生得美貌淡雅,静如寒梅,但说出的话却叫人瞠目结舌,“我救你、养你,恩同再造,这么大的功劳,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主人啊?”
再往上看,对上梅问情那张清雅美貌、云淡风轻的脸。他心中猛地一震,瞬间坐起身,然而腰软体虚,险些一下子又栽到她身上。
女人抬指点了点他的手背:“哎呀,享受过就不认账了。”
“我何曾……”他反驳的话都冲到嗓子眼儿了,想起昨天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又不敢说了,半晌才道,“……发生什么了?”
梅问情盯着他的眼睛:“你贴在我怀里,求我宠幸你,说要嫁给我,要给我生孩子……少侠虽然浪迹江湖,但这自荐枕席的本事着实不错。”
青年耳根泛红,几乎要撑不住体面,怀疑道:“真的?”
梅问情笑眯眯地道:“当然是真的,撒谎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这世上像我这样勇于负责的好女人已经不多见……”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截枕头砸到面前。梅问情拽开枕头,看到贺离恨被气得活色生香的那张脸。
他看出来对方是在骗自己了,可偏偏昨天那事儿只能怪他,怪那条淫性不改的蛇,怪不到梅问情身上。贺离恨虽然气她在这事上都敢信口胡言,但忍了又忍,说得却是:“昨晚的事麻烦你了。”
梅问情微笑道:“不麻烦,你那几声好姐姐叫得我心都酥了,贺小郎君……”
她这声音又轻又柔,羽毛似的擦过耳畔。贺离恨浑身一抖,好似昨夜他真的贴到对方身边,不知廉耻地叫她姐姐、自荐枕席去了,他虽知这事恐怕是对方胡说的,却还因为这些隐秘念头而身躯微热。
那蛇毒恐怕是沉在了他身体里。
贺离恨移开视线,苍白的薄唇已经被摩挲得充血泛红,微微发肿。他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样一副被人蹂/躏的面貌,只是缓解口渴似的多喝了几口茶,便道:“我洗漱去了。”
背影跟逃难似的。
梅问情望着他跑掉,手中不知何时揪着一条漆黑的小蛇,拎起来捏面团似的玩儿。昨夜还跟自己主人威风八面、自作主张的魔蛇,这时候瑟瑟发抖,简直像天真无害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一样。
“你倒挺会献殷勤。”她道。
小蛇委屈可怜地嘶嘶两声。
“找他去吧,一会儿他该发现你不在了。”梅问情松开手指,声音散漫,“我又不杀了你炖汤,这么怕我做什么。”
那蛇便呲溜一声滑走了。
本来今日就该启程,离开一片祥和的申州,但因为昨夜魔蛇捣乱,他的伤一下子爆发出反弹的迹象,连外表的康健也支撑不住。
气血亏空的虚弱还在其次,当四周昏暗之时,连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东西,牵扯到了难以修复的内伤。刘潇潇告知了庄老先生,得知老师今日没启程,又送来不少吃食和药材。
她这么一个世家小姐,撸着袖子烧饭煮药,诸般杂事样样精通,确实让梅问情很是满意。
刘潇潇吃过饭就走了,炉子上架着的药壶也被取了下来,只等倒进器皿里即可。
贺离恨倒了碗药,苦涩气息蔓延开来。他闭着眼睛喝空了药碗,忽然道:“我是很危险的人,其实你不该跟我一起走,这地方很好,清净安全……”
梅问情伸手提了一下肩头的衣裳,头也不抬:“这话我听着烦。”
贺离恨奈何不了她,又道:“我是真心为你着想才说的。”
“你身体没好,不该心急。”梅问情凉凉地道,“我也是为你着想才说的,你听了吗?再说,我不跟着你给你收尸,你这身体平白糟践了怎么办。”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过了一会才响起声音:“那我们明日就走吧,我的伤不要紧,这些药,其实也治不好我。”
梅问情放下书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汇。她的眼睛平日里都带着笑,那是一种虚假的、冰凉的笑意,但此刻对视,她眸中只有平静。
“治不好你。”她自言自语,“我知道。我也该走了。”
她在这个地方盘桓了这么多年,也该挪挪脚步、动动地方,这世上像贺离恨这么漂亮好看、又逗起来可爱的男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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