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几人从此到瀛洲(三)(1 / 2)
(大章节,第一部分完结,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半年内第二次走进熟悉的考场,王星平已没了半点新鲜之感。
搜检、入场、对号、入座、阅卷,一整套操作他早已熟练,从考试来说,会试自然规格更高,但未必更难,至少在录取率上便比乡试高了许多,而且三场考试各有间隔,以往经验,只要头一场的时文无大碍,便算过了,后面的论、表和策问都算添头。
而这一回,就连考题的内容都未让他意外,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则是对应他本经的四道。
他简单翻阅考卷,三道四书义的第一题是《大学》,题目是‘苟日新,日日新’,烂大街的命题,就看考生发挥了,按照以往成例,第一题若是《大学》,则后面两题肯定是《论语》和《孟子》,这在各地又都有讲究,如王星平就曾听人说起过,浙江的乡试,四书义不出《大学》,出则考场必走水。
事情也果如他所料,第二道题目是‘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是《论语》的内容,第三题则是出自《孟子》,‘三代之得天下以仁’。
他简单翻完考卷,便如前几回一样,一边想着题目,一边准备吃喝,这是以往参考的经验,不一定吃饱喝足,但嘴边有一味调剂,身心也得放松。
可今日情形有些出乎所料,一壶清茶刚刚泡好,考棚竟然轻微抖动了起来。
这是?地震了?
同一排考棚中传来喧哗之声,但很快又收敛起来,巡考的吏员在军卒簇拥下于考棚间往来穿梭,大声弹压。
不过王星平却不为所动,继续看他的卷子准备答题,这种级别他肉测一番,便知没有大碍。
不想后面一连几日,竟是真的余震不断,一直伴随到整个会试结束。
会试三场,他最用心的自然是头一场,尤其是自己的本经,字斟句酌,文章倒也满意,四道本经倒有三题都是提前准备到的,比上一科给同门‘帮忙’时‘命中’还要高些,这也不枉元老院的学究们在资料库中好生折腾了许久。
到了此时,他才能够大体确定,这个进士出身应该问题不大了。
关于地震,直到最后一场考完出来才听说震中是在济南府西面的长清县,正是济南与东昌之间,山东直隶均是受灾严重,也难怪京师会有感觉。元老院的估计震级至少在5.5级以上,运河沿线均有影响。
考试间歇,他一直在关注各方情势,但西南方面的变局还迟迟未到,倒是辽东,努尔哈赤按耐不住,总算是出兵了。
因为李延龄在旅顺多待了些时日,后金等到京师的确切情报,出兵比原本计划晚了将近一月,到了二月二十才全军出动,六万大军逼近了辽河。
好在又过了一日,西南的消息也终于再次传来,流言散布的工作终归有了成效。
安邦彦与安效良果然上套,听信了成都已破的传言,遂共同起兵了,水东的宋万化也率众响应,一时整个贵州都乱了起来。安邦彦更是自号四裔大长老,如今土兵号称十万,进逼贵阳,贼兵四出为乱。王星平一面秘令各部坚守不出,以待时机,一面也积极联络傅小飞做好准备,只待他去。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放榜之日,他倒并不着急,昨夜工作到了深夜,是以难得睡个懒觉,可这觉很快便睡不成了。
小六的敲门声渐渐在王星平的脑海中清晰起来,随同传来的还有远近的喧嚣,‘这是……中了?’
因摸不清底细,那些报子和敲边鼓的没敢拆了王家的门槛,但也已在院中挤作了一团。
王星平简单梳洗之后出来见‘客’,那几个报子终于见到正主,赶紧又高喊了一阵捷报——‘恭喜国子监王老爷讳星平高中壬戌科礼部会试第一名会元!’
听到高中的消息,周围街坊与商家还有放起了鞭炮的,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都要来沾沾喜气。王府上下连同闻讯而来的周奎等人又是一阵道喜,各散了许多赏钱吃食不表,等将人都送走,王星平赶紧重又整理了一番,带着拜帖与小六等几个从人匆匆出了门。
得中会元,是王星平未能料到的,他原本以为一个进士出身到手,倒也觉得理所当然,但一朝得了榜首,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多了关注,对他并非好事。
原本接下来到殿试前的这段日子都应被各种饮宴所占据,但王星平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在京中拖沓,无非就是确定一个中式的消息,至于后面的殿试,以如今情形看确也不用专门参加了,马士英不就是又等了一科,只是如今他算是连中两元,此时放弃殿试未免令人唏嘘。
何宗彦与朱国祚作为考官,即便是会试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见,不过对于亲自点出的会元,还是会给几分薄面的,何况王星平还是来辞行的。
何宗彦在辽东之事上本就不是主和的,故而西南有事,对王星平要回乡效力自然是认同,口头上虽坚持劝说他留下参加了殿试再走不迟,但也并未坚持。
朱国祚对这位新进弟子也颇为看重,不过既已点了他的会元,师生之份已定,也没有必要强留,只是王星平的形象在他心中又高大了几分,他日面圣,便能多个说法。
辞别两位座师,王星平又往徐府而去,与甘弟大匆匆一晤,他只简单说了自己将要带兵回乡的打算,让徐家女郎静候佳音,不必忧心,随即便与未来的岳丈一路往天津去了。
傅小飞早已在天津等候多日,咸水沽此时还有数百徐骥督练的新兵,正是此番王星平重回贵州的倚仗。说是新兵,其实也已调教了将近半年,只是尚未上过阵,王星平通过徐光启给这些新兵搞上了一身全新的甲胄与兵器,又准备了足额的银两,这才与傅小飞等人赶到营中。
咸水沽的军营经过整修,又壮大了许多,军营外甚至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小集市。
军营大门,一位军将已领着一众官兵侯在门口,不是别人,正是在此蛰伏了数月的王忠德。
自去岁通过武举之后,王忠德也已授了正印,只是因为王星平的交代,又确实对这新军操演之法颇感兴趣,便在咸水沽逗留了许久,此番回黔,王忠德便是主将。
两人见面,自有一番述说不表,在营中简单交代后,五百新兵便已点齐,这一回,王星平还是决定示之以诚,当众宣布,此番去西南是为平叛,总有不测之事,各位开拔之前可以自行思量,允给家中有个交代,若是不愿走的,将装具留下也可自便,营中绝不阻拦,还发给路费。
这是元老院中的几位老人建议,此番千里回黔,路途遥远还要打仗,还是要让士兵心中有数,这样比起途中掉队,还要好上许多。
此时跟在王星平身边的夜郎营也少了些,不到十人了,傅小飞又为他们带来了元老院提供的最新装备。当然,王星平直属的夜郎营平日一向低调,就连他镇西一系的军将也隔着一层,其装备更是从来秘不示人,这一回也着重在了防护和行军上,特制的一套机械外骨骼,更是为王星平专属,以防万一之需。
他站在大营的旗台上,接过身边人递来的铁皮喇叭,郑声道:“诸君来到营中,想必都有不得已的理由,在此数月,我想主官并不曾亏待汝等。”
“但当兵就会上阵,上阵便会死人。如今,西南有变,我就要带领诸君去平乱了,那里的夷人不服王化,聚众号称十万,如今还在围攻成都、贵阳诸城,人民被屠戮甚多。”
“我想,汝等皆非西南之民,但也是忠义之士,当思报国,但此事需要用命,故而强拗不得,是以本将特行恩典,若是不愿去的便给路费发还原籍,若是愿去的,别的不敢夸口,日后保诸君一个封妻荫子还是做得到的。”
他话才说完,就听兵士中一个汉子道:“我等既已投军,自当报效,何况入营以来,官长处处优待,已是恩典,将军不必多言,左不过有死而已,大丈夫就当建功立业。”
王星平朝队伍中多看了一眼,嘴角微翘,心道这鼓动工作倒是做得不错,没有冷场。
有了这一番对话,又有人站出来鼓噪,很快那些新兵便有了一股斗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王星平实时喊了起来,很快下面也喊成了一片。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徐骥将这话反复回味,心中也生出一股豪迈之情,此二句正合其父之行,这个未来的女婿能有如此见识,当真是难得,起先他对父亲同意这门亲事还有一些犹疑,如今反倒一扫而空了。
“全体都有,半个时辰内务整理,然后开拔。”
半个时辰之后,五百余人的队伍,排着两列纵队,迈着矫健地步伐从营门鱼贯而出,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很多人却并不知道。
…………
“王伴伴,最近身子可是大好了?”
自朱常洛登基以来,王安有很长时间都在养病,最近倒是眼见得气色好了起来。
王安道:“托万岁爷的福,老奴这点毛病已是大好了。”
“如何是托我的福,你用的药听说也是王星平送的?”
王安躬身,皇帝能知道这些,并不出他意料,但他还是道了声‘老奴惶恐。’
“哪里需要惶恐,李可灼和王星平都是忠臣。”
“听闻王星平是今科会试的魁首,老奴正要恭喜万岁爷又得了一位良臣。”
“可惜,他不能来殿试了。”
王安闻言眉头一皱,“是有何变故么?”
“昨日朱夫子入内时说的,年纪不大,却是个为国无暇谋身的性子。”朱常洛笑着叹了一声,“他领兵回乡了。”
“原来是为了西南之事,难得他能如此做。”王安略略思量,又叹道:“可惜了一段佳话。”
朱常洛自然明白其话中之意,以王星平的才学和圣眷,只要他廷试不至太过出格,就强点一个状元,多半也不会有人闲话。若如此那就是继商辂之后,大明又一个三元及第之人,新君登基,这也能算是一桩祥瑞,而且论起来,他这还是连中三元,这是商辂都没有达到的成就,如果加上童试,更是六首,放眼历朝,那也是极为惊人的成绩了,需知明季之前真正能在一科中连中三元的也不过一掌之数罢了。
但王星平毅然放弃了这份荣耀的机会,选择了回乡抗贼,在外人看来单论一份心性便胜过许多人,而且如此以退为进,反倒让他在士林中也多了许多赞许,更少了不少树敌。
当然,皇帝的姿态还要做足,“他既如此做,朕也不能委屈了他,反让人说刻薄。”
“正是这个道理,万岁圣明。”
见皇帝与王安正在兴头上,一名匆匆赶来的小黄门终于露出焦躁的表情。
朱常洛终于注意到像是热锅上蚂蚁般手足无措的那人,道:“何事?”
那小黄门战战噤噤,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方才辽东急报,广宁城失守了。”
啪的一声,像是玉器碎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周围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皇帝自言自语地一句充满了怨愤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