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灯火遥连乱乾坤(九)(1 / 2)
“李家祖上倒是出过一位天官,不过那都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要是换到嘉靖年间尚能抖上两抖,只是如今也就只剩这等本事了。”
王星平和田生芝听着边大绶的话,面上不置可否。
他说的是弘治年间的太傅李时,官至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嘉靖年间,李家还出了一位进士李稳,曾做到工部主事的,但再往后李家便没有像样的人物了。其实边大绶在说这些时王星平心中也在暗自发笑,李家如今缺了底蕴,边家这百年来同样也没出什么人物,论起来还不如李家风光,起码李家的珍谟书院如今还立在县城中。而边家发达时都是景泰年间的事情了,到了边大绶的上一辈,也就一个边像,最后只做到蒲州知州,若不是家中无人又如何会让他个刚及弱冠的书生出来联络此事。
只不过如今边家因为经营澳洲货的缘故反而成了潜在的合作者,这中间便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了,而与边家作对的李家也就自然而然地站到了王星平的对立面上。
…………
位于城关内的李和记是任丘县城中最大的一家布行,按照此时惯例,这样的布行中也有经年的裁缝师傅坐店为远近的富户家人量体裁衣。新逢国丧,白麻布的生意做得最好,如今又正当中秋节前,前来采买新衣的人家同样不少,每日店中都是人来人往的兴盛模样。
李家此时的家主李若虚已经年过半百,但每隔几日他仍会在老管事陪同下巡视一番自家产业,这乃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治学不如乃父乃祖,就连个诸生的名头也还是花了银子疏通来的,而自家的子侄辈中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读书种子,将来要再出个举人恐怕都不容易。是以如何守好这份产业便成了李老爷余生的一大目标,就如他珍视的那些收藏在书院珍谟亭中的世庙老爷手书墨宝一样看重。
为此他可谓绞尽脑汁,甚而暗中与响马勾连也是半公开的秘密,当然,这县中为响马张目充当窝主的大族并非他一家而已。
任丘的小民自入不了李老爷的法眼,也只有几家大族才是真真切切对李家地位有着威胁的。如高氏郭氏这样的大族他自然不敢招惹,毕竟这两家还有不少如今还在朝中的官员,但最近就连边家都欺到了面前。
原本边家便从未做过布行生意,最近一些日子却像模像样与自家的布行打起了擂台,那澳洲布不仅面料比之松江货更好,花色选择也多了不少,价钱更是便宜,一下就从李和记抢去了不少生意,这如何不叫人生恨。
过天风算是李老爷的老交情,对这一股人马李若虚谈不上多么喜欢,甚至有些嫌恶,但这么些年的交道打下来倒也的确好用。这十多年来过头领为李家暗地里料理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李家也一直在利用手中的当铺为过天风一伙销赃,可以说过天风一伙能有今日的声势,背后少不了李家的‘提携’。
是以不久之前,当李老爷再次通过舌子将要收拾边家商队的意思传达过去时,过天风想都没想便一口应承下了。
没想到这一回却是中了个头彩,边家整整近十船的布货全在猫儿湾被过天风的人给劫了下来,这让李老爷心情大畅之下也有了一些患得患失,这几日一直都在寻思这批货物的处置之法。
李若虚暗自算了一笔,这些布货少说也有四五千匹,就算全是最低等的平织白布,又都是便宜的澳洲货,总价也不会低于千两,此外还有船只和伙计的赎金,这些都不在少数。更何况根据过天风处传来的清单,货物中最低等的白布和麻布只占了很小的部分,十不足一,大多还是带花色的上品布料,拿到外面每匹单卖都能到一两以上的,看这架势恐怕边家的大半身价都搭了进去。
他正一边在店内巡视一边心有所想,便听一个河南口音的男子在店内嚷了起来,言语中透着几分焦躁。
“恁李和记不是此地最大的布行么?怎么连五百匹白麻布都没有?”
那柜上的伙计也一副没奈何,这么大的货量即便是李和记这样的大商家一时也是难以措置的,何况还是不知根底的外路人随便一说。
李老爷定睛看去,却见来人是个高大汉子,身边跟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伴当。男子性情颇为粗豪,但再细看时却有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大运河上的远近码头李老爷倒是常去,这样作派的男子看着便觉得眼熟。
他暗中观察了一番,然后若有所思地交代老管事将来人请进了后厅雅间。
片刻之后,李老爷也进坐到了房中上首的太师椅上,一边端起茶盏察言观色了一番,他才开口道。
“不知尊驾如何称呼?何方人士?”
“俺姓杨,乃是卫辉府人士。”男子倒也没有遮掩‘身份’。
“方才听闻尊驾是要买白麻布,还要如此之多?”
“你莫不是要消遣小爷?你家要是没有就不要耽搁小爷的功夫。”说完汉子就作势起身要走。
那管事赶紧劝阻,李老爷也及时出言道:“若是鄙号没有又如何会劳动尊驾到此?”
“有便好,俺还赶着回河南去,另外这价钱嘛……”
“价钱尊驾大可放心,鄙号的上等白麻布这几日单卖都在四钱七一匹,尊驾要的量大,便都按两钱来算好了,多出的部分就权当本店奉送了。”这样算来光是其中的差价就有近一百余两了,李若虚言语中透着讨好,见对方表情没有变化,赶紧补充道,“奉送一事鄙号绝不敢外传,也请尊驾保守此事。”
如此一说那汉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两日之内就要见货,可不要耽搁了俺的行程。”
“尊驾放心。”
“那好,后日一早俺还来店中寻你。”
说完这话汉子便与伴当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送走这位‘尊客’,李老爷先屏退了左右,只将老管事一人留在了厅中。
老管事见其他下人退去后,才小声道,“老爷,这价格不说,但五百匹布两日内我们可没法凑齐的。”
眼下四钱七一匹的白麻布价格自然虚高不少,这主要也是因为大行皇帝宾天,各处都在紧着用麻布的缘故,两钱银子一匹也不会亏,但论及数量要在两日之内凑齐五百匹之数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如今店中的确是不够,不过我记得过天风那里似乎就有两百来匹白麻布的样子,加上柜上如今的存货应当差不太多,还有缺口的话就加些银子去高家和郭家挪借些来。”
“这……”老管事有些不大明白,“恕小人多言,老爷怎么会如此看重此人的?这汉子不光口气蹊跷,甚而连定钱都没曾给过一两的。”
听老管事不明所以,李老爷有些得意道:“你还没看出此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