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闻由是仇怨生(五)(2 / 2)
又沉思了片刻,呵呵的笑道:“取得好,取得好。”
看来马文卿已经对自己的才学有了几分赞赏,见这位先生说话随和,也安心了不少。毕竟此时的风气,士大夫向来以清流自居,而又有一桩毛病叫做‘宽以律己,严以待人’,下至老师教导学生,上至廷臣谏议君王,都是这副嘴脸,自家妻妾成群,夜夜宴饮不断,却要求别个都要守礼知节。而这位马先生看来并无这样毛病,贵州这里,进士多是戍籍出身,又是汉夷杂居的地方,自不比江南太平地界,倒是没多少读书人沾染上那等坏毛病。
马文卿心中对王星平的看重多了几分,说话也就镇重了起来。
“天成,我也是刚刚归里,尚有许多要紧事情,就怕耽误了你的学业,误人子弟。”
“是星平唐突了,老师刚刚回乡,想也知道事情不会少。”
马文卿是刚好赶在了清明前回来,也是顺便祭祖,一路舟车劳顿,本来这几日是要闭门谢客的,能见他自然还是给了张汝霖这个提学官的面子,以及对其眼光的信任。毕竟对于士人来说,一切应酬都可归入俗务,唯有传道授业不可怠慢,有个好学生传承衣钵,以后于公于私都是有所帮衬的。何况张提学还在荐书中将王星平的事迹好生宣扬了一番,更说要择日拜访,却没想到这少年倒是先来了。
在厅中叙过了话,王星平跟着马文卿起身一路到了后院,院子边上有一座小楼,那是马家的藏书楼。
马文卿自豪的介绍起来,“我大伯故后,族中将其身前藏书泰半都移入了我这藏书楼中,在这贵阳城中,此楼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马文卿的大伯科场失意后便隐居于城北的谷七堡中,专事治学,家中藏书充栋,后来马文卿考中了进士,其大伯便留下遗言将家中藏书尽数托付于他,又修了藏书楼,以供族中子弟阅览,只是这位伯父的名字在王星平听来不甚雅驯,叫做应龙。
刚迈进书房大门,便见一人伏身案上,似在翻查书籍,并未发觉外面来人。
马文卿在门口朗声道:“冲然。”
那年轻书生听到回头一撇,却也是一翩翩青年,青绿的襴衫和墨色的方巾,都有些破旧,却收拾得颇为整洁。
马先生语带自豪,“天成,这位是我侄儿,也是你的师兄。”
万历二十九年,马文卿之父马云龙身故,马文卿归家守制三年,族中子弟便多得他教授,这位素衣书生,当时年方十岁,正是要发奋的年纪,因为得马老爷的教导,其学问日渐精进,十年之后便得中举人。
王星平上前施礼:“王星平见过师兄。”
那书生转过身来,也是郑重的行了一礼。
“马士英。”
…………
“去马进士府上了?”
顾凤鸣早早的去柜上忙完公务,便告病回了城中的别业,又招来张长庚问话。
“小人打问得清楚,的确是去了马进士府上。”
张长庚答得干脆,这等小事,都不用瞒人,随便找个柜上的由头,往王府上一问便知。
顾老爷皱着眉道:“游五这狗才,是你没对他交代下还是他自作主张?李老六那里,敲打敲打也就是了,刨人家祖坟作甚?”
顾老爷倒不是怜悯李家遭遇,实在是这祸事惹得有些平白,因为佃租,无论佃户与田主,还是佃户之间的纠纷都只算是民事,只要双方协商得宜,官府也不会太过苛责。只是毁人坟茔从来都是重罪,还是在清明扫墓前,这就是一桩恶性的案子,地方官府都不得不去查问。
“好在此事做得机警,只有游五、汪七两个做下,别无他人知道。”
张长庚神色紧张,事情是他交代下的,原本只是要敲打李家一番,却不合选到了游五、汪七这两个楞子,虽然这两个向来是唯顾家马首是瞻,分得的好处也不少,就是脑子不好使,他可没让两人去刨人祖坟。此事可大可小,真要根究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顾二柜可只会推脱,从来不会帮人担下这干系。
好在去找李家不痛快的村子里多有,除了亲自交代下的游五、汪七、林金生和蔡坚这几个,其他听了挑唆的佃户也都多多少少对李老六有过些言语,两人又做得阴私,想来应该不至有失,张长庚于是心下稍安。
顾凤鸣眼下却想着的是王星平的态度,听说那李老六可是已经倒在了床上,他那儿子昨日一早去城外的王氏墓园告状,王家多少人都看到了,可事情过了一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天上午这位东家甚至连柜上都没来看一眼,顾二柜心头不安,才使了张长庚去府上查看。
“你有没有打问东家去马进士府上干什么?”
顾凤鸣记得王马两家似乎没什么交集,那马进士听说是去职回乡,回到贵阳府也才不过几日,他上一次回乡守制还是十六年前,三年期满后,那王星平应该也还没出生才对。
“这个我也打问了,听说是省里的大宗师荐了少爷做马进士的弟子,今日正是去拜师的。”
此时虽然对地方还是以州相称,但民间沿袭元制,皆习惯称呼为省,所谓大明天下,两京十三省,不过也是民间的说法,而民间称呼提学官则喜唤作大宗师。
顾凤鸣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等待着张长庚的回答,听到这一句,却是猛然从椅子上腾起了身子,张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伙计。
“什么?你说马文卿收了王星平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