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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花见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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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去细看山神像上面的金绘图案——果然,有些速成劣质的纰漏之处,是一尊和原来的金像几乎一模一样的纸木结构雕像,用手摸的话,上面只是混合了一些纸糊出来的精美细节!

这么以假乱真的纸扎技巧,看来出自传闻中那个四大阴门之一——石家的手笔。

“神像被换过了。”白长庚道。

人们被灵异的氛围干扰,加上夜间注意力和视力极差,进门只顾着祈福和醒目的对联了,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时候去观察一座常见的山神像,哪怕,它本身无论重量或细节都漏洞百出。

前辈把耳朵贴在假山神像上,敲了敲,朝白长庚道:

“这纸木雕是空心的,里头定有名堂,我们把神像打开。”

白长庚点点头。

两人合力,带砸带拆地扳开了空心的假神像,里面赫然掉出一个质感古朴的青铜小方块儿。

“啊?”前辈摸不着头脑。

后堂则是乱哄哄的声音小了很多。

白长庚也猛然发觉耳边忽然没什么动静了。

他俩赶了过去,地上倒了一大片人,连白银也晕了。

司徒苑和剩下几人见前辈醒了,白长庚也来了,道:

“大家全倒下了。”

“怎么倒的?”

另外三个子弟道:“可能是最里面那个青铜棺材的毒!他们刚围着棺材看来看去、抢来抢去的,只有我们没碰过了。”

两边先复盘了一下。

后堂的棺材,层层打开到最后,里面有个很小的青铜棺,上面镂空出了十二个一模一样的格子。

白长庚和前辈拿出从前堂神像里找到的小方块,大小似乎刚好可以嵌进去。

现在只有白长庚,司徒苑和前辈,以及另外三个子弟还没中毒了。

“所以,这应该是钥匙了。”

前辈抚摸了几把胡须,端详着方块和青铜棺上的格子。

司徒苑道:“方块,放哪个格子里?”

“棺中棺,局中局……谁人出此门?”

子弟们回想齐了门口的对联。

白长庚瞧了一会儿青铜棺材上的格子,若有所思,又往周围的棺材扫视了一圈。

司徒苑则先一步跳上了房梁。

“你们上来看。”

大家使轻功都上了房梁,白长庚为大家把火折子再打亮了一些,所有人往下一瞧。

“哇,这不就是——”

“是青铜棺上面的格子!”

地面上看似散乱的棺材,组合成了青铜棺表面格子的排列形状。

十二个棺材,正对应了十二个格子。

“我们下去,把小方块放进这个对应特殊位置的棺材里!”

六人重新下地,对着彼此点点头。

白长庚蹲下,准备把小方块嵌进去了。

大家打着火折子帮忙照明,司徒苑提醒白长庚,手千万别碰到棺材,小心一些。

白长庚屏息,在几人的紧张目光注视下,慢慢地把青铜方块嵌入了青铜棺。

“咔啦”一声,庙门应声开启。

…………

白家在召开中元医斗大会的总结清谈会。

各门派当家和参与者都在场热火朝天地讨论。

文斗和艺斗没什么好说的。

“这次武斗,无人拔得头筹。”

司徒礼看着大家,行了一礼:

“须臾派献丑了,诸位玩得开心。”

“司徒礼!你下次能不能弄点容易的。”武斗中被对联毒倒的那个前辈叫道。

“四龙前辈,别动怒嘛。”

白四龙只得暗骂了一句什么,俩人带着礼貌地现场拌起了嘴,众人忍俊不禁。

白长庚已经愣住了,她看向那个前辈,白四龙居然也微笑着向白长庚看回去。

原来他就是白家「千秋派」的当家——白四龙!

要知道,白长庚从出生以来几乎待在黑屋里,白家那四位响当当的人物「一鸿、二雁、三鱼、四龙」,她只是熟悉前两位——祖父白一鸿雷厉风行,而双雁师父温吞寡言。

至于白三鱼师父,听说不务正业流连戏文,早已弃了开阳派,她根本没见过;而这第四位,也是头次见到。

百闻不如一见,白四龙师父确实性格十分有趣,说话不太经过大脑,像个老顽童。

听说他总是骑着毛驴四处游历,非常喜欢小孩子,有时候还会给喜欢的小孩儿取名。

一同经历了这次中元武斗,看来,白四龙前辈果真不是她曾经想象中的老古板模样。

弟弟白银行礼,起身发言:“司徒前辈,我白师兄不算赢了么。”

司徒礼笑道:

“还差一步呢。你白师兄虽然打开了门,但是他最后中了青铜棺的毒,倒下了呀。”

白玉楼饶有兴趣地请教:“司徒兄这回都把毒下哪了?”

“对联墨水,青铜棺上。”

“可惜我们没弄出解药。”司徒苑惋惜。

“解药?我留给你们了啊,就是粘其他十一个棺材盖的液体。多闻一闻或者内服,就能醒了。”

白长庚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前辈醒了,不是因为过了药效,而是因为自己手上沾了解药,又去数次探前辈的鼻息。

司徒苑眼中一丝叹服:“父亲……我学到了。”

“这谁能想到,你也太刁钻了,听老前辈他们的,下次简单点。”白玉楼笑骂了句。

司徒礼笑着还礼,朝一圈儿人点点头。

白长庚道:“多谢司徒前辈,晚辈学到很多。”

可惜,差最后一步,这下拿不到那个液体的配方了。

不过可以找机会去问前辈。

司徒礼点头微笑:“诸位玩得开心就好,我们须臾派只是尽了绵薄之力。”

…………

中元医斗大会的清谈收尾结束。

各派送完宾客,晚辈们包括司徒苑都被请了出去。

白玉楼换上严肃的表情,和刚才的笑容满面完全不同。

白长庚刚要走,就被父亲叫住:

“长庚,你也留下来。”

内门二当家白琼宇一听,立刻对白玉楼冷嘲热讽:

“他也留下旁听?”

几位其他门派的当家面面相觑,心中感慨:大当家都入土了,这兄弟俩还在闹矛盾。

况且经由几次事情,当家们已经在心中默默认可了这个孩子,百年香的事情也无人再提。

白玉楼眼神坚定:“嗯,留下。”

现在,只剩白家内门、开阳派、须臾派、千秋派、香篆派、归心派的几位重要当家坐在一处了。

各家门派的表情也是难得的严肃。

“人齐了,商量一下「木币」的事吧。”白玉楼道。

“父亲走之前,让我和各位说,最迟明年上元,要把「木币」在我们白家的消息放出去。”

白长庚一怔,祖父的遗言?

诸位当家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香篆派蓝情道:“玉楼兄,你说清楚,大当家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同意。”须臾派大当家白双雁难得发话。

“疯了……我也觉得不可。”须臾派二当家司徒礼道:“这五件东西,单拿一样出来,都得搭上多少条人命。”

内门二当家白琼宇皱眉:“全江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老东西让这时候把烫手山芋掏出来?过去别家的教训还不够么——”

千秋派白四龙打断道:“琼宇,成熟一点儿。大当家肯定有他的打算。”

白琼宇闻言,稍作收敛。

开阳派的花雨娇声道:“是啊是啊~”并朝白琼宇抛媚眼儿。

香篆派蓝情看到了,表情甚为不齿:

“花雨,你也真是的。都说了开清谈会的时候严谨着装,每回都这样。”

花雨笑回道:“知道了,蓝姐姐。我下次注意。”

归心派当家只是坐在那里饮茶,默默不语。

大家心中都有些隐隐的意见。

交谈几轮下来,白琼宇受不了了,便开口直言:

“归心客栈的,你们以后派人来,倒是露个脸!回回都戴个斗笠面罩,也不爱说话。要不是能拿出白家信物,我们都不敢放人进来。”

归心派当家在斗笠后面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白家商量了半个时辰木币的事情,无果,甚至各门派还意见不一,险些吵起来。

白玉楼叹了口气,补充道:

“我想,大当家的意思是,反诈。”

“怎么个反诈法?”

众当家齐声问。

“不用真把「木币」给出去,只是以「木币」作为诱饵。”

“为的是,把其他四币的真正所处地点,反诈出来。”

白玉楼细细地给当家们展开说明……

…………

转眼,已是两年光景过去。

杏历己亥年(1599年)。

日子一天一天流淌过去,这俩年,小石榴在杏倚楼广结人脉,四处奔波会友,斗酒作曲,打茶围,观花赏月,周旋于嘉宾贵客席间。

“石榴红”的名头,在不知不觉间势如破竹,日渐响亮。

但凡“石榴红”出现的场合,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追随她而去。

仿佛这儿不是什么秦楼或戏院,而是一旦离开了便不再有的仙境,她身边飘摇的丝竹是仙乐,她的嗓音也如同九天之外擦过耳畔的天籁。

石榴红只是匆匆赶路,经过此地的神女。

这座楼是为她存在的,楼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为她存在的。

红绡翠袖像是她的俏皮话,楼里的金银珠宝,都在匣子里等候某天成为她的点缀,楼里的姑娘们,不得不变成了衬托牡丹花的叶儿。

王兰仙没有表态,但大体上对石榴红是欣慰默许的感情。

比起小石榴,夏岩秋那边心境就不大好了。

虽说她在两年前的金秋,已是众望所归的花魁,但由于石榴红常在身边作比较,她有着朝夕之间便失去这荣耀的风险。

就像表面镀上了金色的石头,一旦被掩埋进泥潭里面淘洗,大家才会恍然发现:

原来,夏岩秋只是普通的一块石头,和路边的任何一块小石头没有任何差别。

只是因为小石榴太耀目。

夏岩秋数次做梦梦见,自己华美的锦袍被人剥落,镶嵌着螺钿的金钗被人折断……然后,他们簇拥到另一个人身旁。

——那是她可爱的手帕姊妹,也是相依为命的小妹妹。

有时候,夏岩秋也想,是自己变得越来越自卑了么?

在外人眼里,恐怕,她就仿佛用金丝银线织出来的苏绣——只不过,绣的内容是布满虫蝇的、腐烂的花与果。

被血液与汗液浸透的一块绣布,脏,就永远这么脏下去了。

一座名山,不容二石,既有她石榴红,何必再有我夏岩秋?

夏岩秋心中悲恸时,只能暗自哭泣,朝着杏倚楼后堂神像的方向跪拜。

她不会对任何人明言心中的想法,也不会对关系最好的小石榴本人说。

她看到小石榴走过来对她笑,甚至怕小石榴埋怨她、恨她。

怕小石榴想:

“反正夏家有大把的钱,就是那夏岩秋,也比我身世好,想赎身的时候随时都能走。什么表面姊妹,什么秋姐姐、冬姑娘!一直使小性子埋汰我,等我做了花魁,就把她往死里折磨!”

或者:

“戚你花魁了不起啊,还不是迟迟没被赎身!待在这里一天一天挨日子,和大家一样,我们都是命运的玩物。”

小石榴会不会这样想呢?

夏岩秋越想越难受,除去必要场合,也不怎么主动找小石榴玩耍了。

即便白日一同唱曲伴奏,小石榴与夏岩秋的关系,似乎真的不比两年前了。

…………

一个雨夜,屋外电闪雷鸣的,小石榴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近王兰仙给她的甜汤味道怪怪的,该不是加大了药量,要让她断子绝孙吧,喝了还夜不能寐,浑身火烧火燎的。

这大老虎真可怕。

小石榴干脆坐起来,点上灯烛,去箱底那里翻找蓝发带。

她睡不着的时候,就想去看看它,当看见发带,小石榴就感觉自己不是身在地狱。

屋顶忽然投下一缕微光——有人闯进来了!

无声之间,灯烛瞬时而灭。

小石榴警戒起来,刚藏好发带,就被人从身后挟持,捂住了双目。

身后一缕暗香。

眼前漆黑,耳边风雨大作。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不止一位男人的脚步声音。还有刀。

官兵搜查?

“公子好身手,雨天的瓦片滑脚么?”

小石榴笑了笑。

对方不说话,莫非是江湖杀手等奇人异士。

为何找到我这处来?

小石榴混迹于人情场面已久,一边脑子飞快地思索,排除来者身份,一边带点儿刚睡醒的娇憨嗓音,使对方放松警惕。

待官兵的脚步声渐远,一个懒呼呼的少年音嘘了口长气。

“姐姐莫非刚醒?”

“报上万儿。这位公子打哪里来?”

“江洋采花大盗——花见愁。”

“哦?久仰大名。”

“听人说,你只采每处去的地儿里最娇艳的那朵。”

花见愁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奇地放开了小石榴。

“你怎么知道?”

小石榴转身,周围黑乎乎一片,勉强看清来人的半张面庞是个少年,笑了笑,便斜倚在柜门上:

“那小花爷可进错门了,你口里说的那朵,现开在隔壁呢。”

实际上,她心里也不打算让隔壁的夏岩秋被占便宜,只是一边忖度言辞,一边与这个采花贼周旋。

“姐姐听过我的名号?”

花见愁紧盯着小石榴,似对她十分感兴趣。

“听过。坊间说你揭瓦无声,偷钱袋不留痕,女子见了你的容貌,也要掩面自惭三轮。”

小石榴依旧面带姣笑,心里却烦得紧,想早点把这个横生的麻烦送出门去。

“石榴红,你果然很有趣。”

“别叫我。你想要的那朵花可不是我。”

“好姐姐,别哄我了。在下生性就爱猎艳,最晓得看花儿的长势,依在下看,日后这杏倚楼可再没比你更红的了。”

“嘴倒是很甜。”小石榴一边笑着答话,一边心不在焉。

花见愁目光紧紧黏着小石榴,眸中透出些许野兽样的光芒,有步步紧逼的意思。

“快来,搜这间!”

门外有影影绰绰的黄灯笼光,透过门刺进来。

砰的一声,门被粗鲁地打开。

光线晦暗,小石榴半躺在床上,她低笑了声:“这么晚了,哥哥们是要折腾谁呢?”

“你,刚有没有看到人闯进来?”

“没有呀~”小石榴无辜地眨眨眼:“你们搜,从里到外细细地搜。”

为首的官兵努努嘴:“小的们,搜!”

结果自然是什么人也没搜出来。

官兵们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像打仗似的去搜下一间了。

花见愁从床底的衣箱内连滚带爬地窜出来。

“哎呦!好姐姐,谢谢你救我一命。”

“不客气,还好你会缩骨,嘻嘻。”

小石榴起身把灯芯挑亮,忽见灯光之下,青衣少年已摘下了面罩,此人面庞风流俊俏,眉眼有情。

这个衣服好生眼熟,让她回想起了那条蓝发带。

小石榴有些恍然,她赶快摇了摇头。

“这样吧,我也这阵子非常无聊,你现在也暂时出不去,给我讲讲外面的好听故事呗。”

“好!”

花见愁眉飞色舞,盘腿坐在地上,从历史讲到武林,口若悬河。

小石榴偏着头,半躺在床上,边听边笑。

比起正正经经花铜子儿听书,听路过的人侃故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花见愁由于流连江湖许久,又见多识广,今夜又碰巧打开了话匣子,真是不吐不快,便将一肚子他所知晓的人间趣事,添油加醋,讲与小石榴。

小石榴本身又非常喜欢故事,听得两眼发光,她想念起了和三师傅一同学戏的日子,三师傅也会给她讲许多话本传奇。

“小花爷,你嘴倒是很甜。你们开阳派的故事真好听。”

“哪有,姐姐的更甜。”

花见愁说累了,从袖里掏出一枚锦囊,赠与小石榴。

“这是?”

“将来你遇到麻烦,随时随地打开它吧,我欠你一个人情。”

花见愁说罢,与小石榴道别,他飞身上瓦,在渐停的细雨中速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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