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顾影秋池忧天下(2 / 2)
“景龙池的谶语,诠释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你们兄弟几个都已二十多岁了,留在长安 ,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和猜疑。父王想寻个合适的机会,奏请让你们下放为官,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下放就下放吧!三郎在宫中做了四年的尚辇奉御,三年的卫尉少卿,早就看透了官场的险恶和浮华。”
“神龙之变和景龙之变,让我们明白,权力与生死相系,功名与富贵相偎,若专注于攘权夺利,势成坐困,不如暂时拂衣远去!”
李隆基玩弄着手中的落叶,脑袋里回想起来的,都是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父王,如果当年您露出一点点异心,我们相王府上下,也许早在天授年间,就被皇祖母秘密处决了。您从那个时候,一直隐忍到现在,将来,或许还要继续隐忍下去!”
李旦又一次抬起头。枝桠交错的梧桐寒枝上,只剩下三两片梧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说起早年的磨难,他经常如鲠在喉,难以言表。
长安元年,卸任东宫右卫率后,母亲曾任命他为羽林卫大将军,手中掌握着北衙禁军的统率大权。
他每日念及肩负的神圣使命,还有大周初年,宗室兄弟姐妹们的惨死,如果不是能忍自安,或许早就发动兵变,拥立自己为帝了。
“叶天师曾说,明于机察不测,善于进退自处,才能成为人上之人。壮志未酬,我们只能继续忍辱负重!”
“朝廷上,韦氏母女乱权,政以贿成。武三思死后,宗楚客崛起,朝野上下,暗流涌动,到处交织着一张张无形的关系网。父王的脚,如何能厕足其间?”
李旦想起了魏元忠,沉沉地叹慜一声。
“你皇伯伯对魏公最敬重,也经不住宗楚客、姚廷筠、冉祖雍等人一次又一次的弹劾,直到他被贬为务川尉,忧愤而死,一伙人才罢休。”
李重俊兵败后,群臣纷纷指认魏元忠是他的同谋。
魏昇到底是主动还是被迫加入叛军的,谁也说不清楚。
宗楚客引姚廷筠为御史中丞,唆使他弹劾魏元忠。
姚廷筠奏道:“魏元忠父子与李重俊、李多祚等人同谋造反,乃是大逆!当年,侯君集谋反,太宗流涕斩之;房遗爱为逆,虽复懿亲,皆伏于国法!”
魏元忠不仅仅是李哲曾经的东宫属官,也是帮助他侍从赞相,驳正启奏的能臣。
徐敬业起兵扬州,他率军平叛,诛灭叛臣;张氏兄弟祸乱朝野,他挺身而出,屡屡进谏;李哲刚登大位,权力不稳,他坐镇朝廷,力压百官。
忠心赤胆,一路相随,怎么可能图谋造反呢?
李哲只将他贬为渠州司马。
这样的处置结果,当然令宗楚客十分不满,指使冉祖雍继续上奏:“魏元忠既犯大逆,不应该出佐渠州为官!”
又让监察御史袁守一上奏:“太子重俊乃陛下之子,您仍将其明正典刑;魏元忠非勋非戚,岂容漏网?”
宰相李峤、杨再思等人,都依从宗楚客的意思,附议要从严处理。
众口沸沸,穷究不舍。李哲毫无办法,景龙元年九月九日,再贬魏元忠为务川尉。
行至涪陵,魏元忠郁郁而卒,享年七十余岁。
李隆基道:“父王担任天兵道元帅和安北道行军元帅时,魏公两次为副职,与您关系密切。韦氏一党罢黜他,其实也是对您的打击!”
李旦颔之。“从某种角度看,这是韦后为争夺皇权,开始打击李氏集团发出的一个信号罢!”
“魏公心怀兴复之志,却屡次遭到迁谪和迫害,潦倒于淫昏之世,这是大唐的不幸!父王,我们李氏王朝是否还能再度崛起,回到贞观、永徽那个清明年代?”
“没有明君,何来盛世!”李旦叹道,“今日,侍御史魏传弓在朝堂上弹劾胡僧惠范贪赃枉法,你皇伯伯的处置,让我彻底看清了他的昏庸!”
说起此事,李旦既无奈又好笑。
魏传弓奏道:“陛下,您派惠范在长安长乐坡造佛像,在洛阳立圣善寺。他仰仗二圣亲重,权势显赫,多行不法。经多位御史查处,发现他贪赃枉法,数量惊人!”
“他贪污了多少钱?”李哲问道。
魏传弓道:“惠范贪赃高达十二万缗钱,证据确凿,请处死刑!”
李哲吓了一跳。两大工程,朝廷拨款总数大约二十万缗钱,他竟然能贪污一半多的钱!
惠范是天竺僧人,来自婆罗门教,精通婆罗门天启圣典和咒术。垂拱年间来到中原,以妖妄之术游走于权贵门下,曾经交好张易之、张昌宗等人。
二张伏诛后,以妖术获宠于皇后。
韦晚香称惠范预知其谋,平乱有功,赐银青光禄大夫,爵封上庸县公,准许他出入宫掖。
神龙二年,李哲为了给则天大圣皇后追福,将长安龙兴寺改为圣善寺。
韦晚香将惠范敕封为圣善寺的住持,后来,又让他兼任了中天、西明两寺的寺主。
势倾内外,无敢指摘,引来无数本地和外籍僧人的羡慕。
不久前,李哲派惠范于长安城东的长乐坡立大佛像,八月,又派他在洛阳章善坊为则天大圣皇后再立一座圣善寺。
李旦看见李哲悄悄回头望了一眼韦晚香,两人的眸光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惠范是韦晚香十分倚重的僧人,经常召其问佛礼佛。杀了他,岂不是打皇后的脸?
他惶惶地回头,敷衍道:“既,既然贪污了那么多,就让他不要再主持两个工程,回家好好反省反省吧!”
魏传弓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他听得清清楚楚!李哲是让惠范回家反省,并不打算追究他的过错!
他急忙奏道:“刑与赏乃国家大事,陛下已经错赏一次,今日岂可枉法免刑!”
李旦和群臣都主张诛杀惠范。
李哲没有办法,不得已,削去他圣善、中天、西明三大寺庙的寺主,夺去所有封爵,令其归家,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听完此事,李隆基无奈地笑了。“皇伯伯向来没有主见,做任何决定,都会看韦后的脸色行事。”
“三郎说的对!相王府与他连枝带叶,韦后最担心我们会异军突起,对他们构成威胁,将来,还是会对我们常备不懈的!”
李隆基将手中的落叶狠狠地扔进了景龙池里。
一股暗流很快将它卷走了。顾影秋池,心中的沉重也碎了一池,随着流水远去了。
“他们的套路,无非就是排斥和打击罢了!”李隆基幽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