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番外雀儿(1 / 2)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都有一个开始,而这个开始有时候会很简单,但许多年后回忆起来却又觉得那样不可思议。
事情发生在燕红提随着帝景真人进入归元殿的古树中修炼归元诀。
她一直被卡在第九层,看着帝景真人与叶辰都进入窥天之境,她颇有压力,一次又一次地施展归元诀。
一次又一次失败后,她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她知道自己成了一只鸟,而且还不是凡鸟,自天上落下来的时候,她就跟在另一个人身边。
她的思绪纷乱,连智力都像降低了几个档次,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只能反复念叨自己叫做燕红提。
可是,她来自哪里呢?
她忘记了。
那个自称是她主人的少年总是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念叨,“雀儿,你今日过得怎么样?”
这个人很奇怪,他总是笑着的,弯弯一双笑眸,有着少年人朗朗清气。
可是自她遇到他不久,他就一直在一个山洞里修炼,也不知道在修炼什么隐秘功法,令他不得下山。
他练功累了就拿着剑开始凿石壁,像是种发泄。
山洞的空间被他越凿越大,看得出他很想出去。
最终有一天,他再也凿不动了,大骂:“天杀的死老头果然不会这么蠢,这里还是有封印。”
此时山洞的空间已经极宽敞,他把剑丢在一边,自此,他消沉了一阵,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方法抚慰他焦躁的心。
那就是说话。
这样极端的环境,很容易把一个正常人逼成疯子,所以这个少年人成了一个话唠。
有时候对着她自言自语半天,有的是对着石头,对着洞外的树。
有时候会说他昨晚做了什么梦,有的时候会说他又感悟了什么功法上的心得。
她作为一只鸟,对他没有什么像样的回应,有时候站着站着就睡着了。
少年起初还以为她死了,差点把她烤来吃,只是这倒霉孩子拔她羽毛的时候,让她痛醒了才逃过一劫。
一开始少年是不知道燕红提能够听懂他说话的,什么都要和她讲,吃喝拉撒睡,各种粗话有时候也会不自禁地飘出来。
直到有一天,少年大概修炼不得法,有点走火入魔,好好盘腿打坐忽而就吐了两口血,一下晕了过去。
她不可能袖手旁观,就吃力地用爪子在他身上翻找丹药,又叼着丹药喂给他。
这简单的动作却要耗掉她半条命。
把丹药放在他双唇之间,可是他并不会突然清醒自己把药吃下去,燕红提就照着他的脸啄了一下。
不醒。
她观察了一阵,寻找脸上肉最多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想在他脸颊狠狠一啄,没想到,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他忽然醒转过来,一脸茫然看向她。
箭在弦上,已经避无可避。
尖利的鸟喙啄破他的皮肤。
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的皮肤上立时一道深深的血痕。
“嘶……”
对于她的动作,他猝不及防,吃痛一声,丹药滑入嘴里差点没把他呛死。
“咳咳……”
少年坐起身冲着自己的胸口猛烈地拍打才把丹药艰难咽下去。
当少年闪着泪花双目通红看着自己,燕红提就知道闯了祸,蹦跶着就想跑。
无奈腿细力弱,还是被他抓个正着,“你想害死我就早说啊,你喂我吃了什么?!”
燕红提面临死亡威胁,头脑异常灵活,动了动爪子指了指。
少年顺着她的爪子看过去,又看了过来,“凝神丹?这么多丹药,你怎么偏偏挑了能救我命的一种?咦,不对,你怎么听得懂我说话?”
燕红提眨巴着无辜的鸟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你一直都听得懂我说话?”目光灼灼。
他不会为自己以前的行为后悔而杀鸟灭口吧?
燕红提心中想着,小心回避他的眼神。
少年不放过他,一边固定住她可怜的头,一边道,“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听得懂我说话就眨一次眼睛,听不懂就眨两次。”
本来就不甚聪慧地脑袋选择了眨两次眼睛。
结果可想而知。
等她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这个傻小子掰着她的鸟嘴研究了半天,企图她能吐出一句人话,可惜没有。
遭此非人待遇的燕红提恨不得自己能昏过去,在没有如愿的情况下,她奋起反击,试图把他啄的满头包。
一人一鸟斗得不亦乐乎。
少年脸上添了几道伤口,却笑得很开心。
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少年人,自此以后在修炼之余就是逗着她说话。
还制作了各种各样的傀儡,让他们为他跳舞抚琴,甚至还让它们聚在一起朝会。
这个走向莫名眼熟,可是她死活想不起来是谁这么做过。
最后有些腻了,就让这些傀儡将山洞凿得更加精致,弄了很多石室出来。
他只在洞口修炼,这些石室凿出来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燕红提也喜欢呆在洞口,太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少年除了固定时间修炼,其他时间就是各种找乐子。
他一天到晚的话都特别多。
“雀儿,你怎么不会飞?”
“雀儿,我的傀儡给你摘果子来了,你多吃几个。”
“我储物袋还有不少夜明珠,放在屋顶是不是会好看些?”
有时又会扯扯她翅膀,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你怎么不会飞,遇见我之前你都怎么过得?”
燕红提也不知怎么回答,她以前也不是只鸟啊!
每到这时,她只能依照身体的本能啾啾两声,随即又觉得这种声音从自己个儿嘴里发出来有失格调,遂又闭紧嘴巴。
“雀儿,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可是这山洞唯一的活物,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是灵兽吗?”
“我要疯了,这么大个山谷,怎么就没有其它灵兽,除了树就是水,石头,什么仙山福地,都是狗屁!”
无能狂怒中。
他好聒噪,她闭上眼睛。
“哎,雀儿,你睡着了?”他继续道。
燕红提不停回忆着她为何会来这里,她是谁?但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不止如此,想得用神了,还会因为用脑过度晕过去。
每每这时,聒噪的少年就会将她揣在兜里皱眉,“又睡过去了,你怎么这么能睡?是要长个儿吗?”
你蠢啊!我是消耗过大!燕红提晕倒之际在心中大骂。
她的日子过得是断断续续的,有大量空白都处在神游和昏睡中。
少年将养她当做了一种趣味,甚至开始炼丹让她吃。
依靠着他满室的藏书炼丹炼器,他什么都敢尝试一番,颇有些无法无天的样子,而他做出来的大多数东西都要展示给她看。
既然炼丹就免不了手艺不精,前几次他小心翼翼的时候还好,时不时还能捞些好处,吃一些新鲜出炉的固本培元的丹药。
但是有一次,就在炼成之际,直接炸炉。
他总是将她放在身前衣襟上,火焰四窜,很必然地将她羽毛都烧焦了,少年人不去救火,反而直勾勾盯着她要流口水,“好香的肉味,久违的味道!”
他又要吃她……
这眼冒绿光的眼神盯得她头皮炸裂,也就在那一刻,求生的本能令她振翅高飞,她飞了起来,飞出了山洞。
少年冒着绿光的眼睛瞬时变作了惊慌,“雀儿,你别走,你别留我一个人在这……”
灰头土脸的少年紧走几步,却被洞口的禁制阻挡,他不死心地拍着那隐形的门,“雀儿,回来……”
声嘶力竭。
她的翅膀飞不动了,停在了洞口不远处,看着聒噪的少年哭得稀里哗啦。
步子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了。
“雀儿,你回来好不好?”他恳求。
燕红提打量着他,这是个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明明生气勃勃,却被整日关在山洞中修习术法,炼丹炼气。
据她少的可怜的记忆来看,这的确是一个少年英才。
他的聒噪其实是少年英才也耐不住寂寞,希望能与人交流,有人倾听。
哪怕是一只能听懂人话的鸟儿,都成了他的依赖。
如果是她的话,大约已经疯了。
这是个不容易的少年。
经过这么多日的陪伴,燕红提也不忍心他在自己面前哭得如此狼狈,朝他走了两步,“别哭……”
因为他的炸炉,这一天,她不仅会飞了,而且还被逼出了人话,堪称一个奇迹。
……
她不再被他豢养,却也飞不远,肉体凡胎一枚,他们所在的山峰极为高大,体力不支连山下都飞不出去。
想她一只鸟,最快的移动速度竟然是整日蹦达着细骨伶仃的鸟腿。
鸟生可悲,他们依旧为伴。
少年又想到了另一个乐趣,就是教她读书识字,甚至想让她一道修炼。
让鸟修炼是一个笑话,但是日子长了,她对于他修炼的功法也会觉得有几分熟悉,甚至指出几处别扭的地方。
她的提议被他接纳,修炼后事半功倍,少年甚至以为她是师门前辈化形,故意来指点他修炼的。只是试了她几次,大约觉得她实在蠢笨,对她的态度才从戒备再次转为随意。
到了后来,她昏睡的日子越来越多,少年人依旧聒噪,她醒来的时候他就叽叽喳喳,她也习惯了。
她无意中发现,即使她睡着了,这家伙也会对着她聒噪。
他在她身上设置了一个可笑的法术,在他较长停顿后总会不尴不尬地冒出一句,“对啊,然后呢?”
燕红提绝倒。
谁会为了和一只鸟说话专门研究了这样一种法术?
不知道该说他是天才还是奇才。
他有时实在无话可说就会讲各种丹药,各种修炼的心得,每到这时她就会听得很仔细,其实这些修炼方式对她并无用处。
在许多日子的交流中,她知道他叫始晏,可是很奇怪,他没有提过家人,也没有提过任何亲朋好友同门师兄弟。
日子过得很快,在她一次次昏睡醒来后,少年人就像被泼了大粪的青苗,迎风就长,很快就成了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
而在这许多年的陪伴中,她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都多。
他在闭关修炼,被迫的。
他有个师父,是个极严肃又不好相处的人,他贪玩,只想享受生活,师父觉得他是璞玉,不该就此蒙尘,几番教训无果,就一气之下将他丢在山洞不闻不问。
每个月,就会有凤凰鸟来这里为他带来修炼用的丹药书简,还有那据说十分难讲话的师父对他的问候。
“晏儿安心修炼,方能飞升大道。”
这句话更像训诫,听到几百遍后,燕红提形成了本能反应,看到凤凰鸟飞来时高亢悠远的鸣叫她就陷入沉睡。
她觉得对于被困山洞修炼的少年来说,这句话更像是一个诅咒。
始晏爱笑,聒噪,但是该修炼的时候又很专注。
爱做各种各样的傀儡和他跳舞作乐,甚至兴致来了要高歌一曲,声音朗朗,洒脱肆意。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样偏僻荒凉的地方呢?
他是山间肆无忌惮生长的野草,是该翱翔于无垠蓝天的鹰隼,偏偏被困于一方。
他们都在等待着,燕红提发现自己的记忆越来越不好,直到有一天,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始晏,我叫什么名字?”她问。
始晏正在研究丹药,头也不抬,“雀儿啊?你不是一直都叫雀儿吗?”
“我不叫雀儿,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她却说不上来了。
心中空空荡荡的。
始晏把她捧到手心,让她呆在自己衣袖里,“你就是雀儿,是我的灵兽,你是不是太老了?已经糊涂了?你可不要死啊!
我很快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出去,我们一起看一看,这世间还有很多很美很好的东西。”
燕红提却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她的忘记,觉得自己就是雀儿,原本就是。
她是始晏的灵兽,是一只不太会飞的鸟。
据始晏讲,她已经很老很老了,所以才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是没有关系,始晏会陪着她,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你有没有喝过醉月仙,听说连仙人都会醉倒,只要我们出去,我就请你喝!”始晏说。
“好。”
燕红提知道他怕自己死了,就没人跟他说话了,他会寂寞死的。
“你不是最爱吃果子吗?糖城有各种各样的果子,保证你会很喜欢吃。”他又道,就怕下一刻她就闭眼了。
燕红提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态度弄得有些心酸,“好。那么你最想去什么地方,最爱吃什么?”
“我?我想去炼器城,打造一件属于自己的武器。”
“什么样的武器?”她努力睁着眼睛。
始晏见状,将她托在手心抚了抚她头顶的羽毛,“我想要一把扇子,我听别人说那里炼出的武器是最好的。”
“你不是用剑吗?”她瞧见过在山洞的最里面放着一把剑,可是他从来没用过。
他头一扬,“我是要做修仙界最风流倜傥的公子,自然是要扇子。”
她福至心灵,遂问,“不会是一把水蓝色扇子吧?”
在她仅有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把水蓝色扇子。
“水蓝色的扇子,那也不错。”始晏笑着。
下一刻,她在他掌心睡去。
始晏迎着月光修炼,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惫懒随意。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雀儿只能死在这里。
日子在她昏睡中过得飞快,一觉醒来她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日子。
始晏对于她的昏睡忧心不已,不分昼夜地加紧修炼。
偶尔她醒来的时候,始晏就教她如何炼气,筑基,结丹,结婴,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向她叙述最简洁的步骤,好似她真的可以修炼一样。
直到有一天,始晏高兴地对雀儿道,“雀儿,我可以出去了!”
雀儿也替他高兴。
他已经修炼到元婴后期 ,马上就要突破境界到化神。
在这种闭门造车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他没疯反而有此境界,当真可喜可贺。
又过了不久,阳光明媚,她挪动到洞口晒太阳。
此时正是阳光最刺眼的时候,好在时值冬日,骄阳照在了她身上,暖洋洋的,很难得的,她没有陷入沉睡,眯着眼睛看着他打坐。
也不知道自己陪在他身边多少年了,日光悠悠,洞外的天地从绿变黄,再从黄变绿。
飘洒的大雪下了很多次,而每到这个时候,每个月来送东西给他的凤凰鸟也不会来了。
他们终于快要离开这里了,再好的景色看了许多年也早就看腻了。
始晏依旧不缀修炼,试图早日突破门口禁制。
一日,他从打坐中醒来,本来是习惯性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睁大眼睛,“你,你是谁?”
雀儿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什么我是谁?我是雀儿。”
始晏眯着眼睛,眼角的泪痣泛红,“你是雀儿?你是人?还是你修成了人形?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雀鸟。”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双弯弯的月牙。
雀儿却歪着头看他,“你眼角怎么流血了?”
那不是血,是他刚刚练成的功法,藏在他的泪痣之中,是可以堪破虚幻的真实之瞳,刚开始练成还不能做到收放自如。
始晏站起身隔着那一层禁制打量,“你再过来一点。”
雀儿向他靠近。
“你做鸟儿不漂亮,修成了人形怎么也这般姿色普通,还是个雌的。”他摇摇头。
雀儿挪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小腿,低着头看自己褐色的羽毛,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就成了人了。
他的泪痣恢复了本来颜色,她又成了普普通通的鸟儿。
因为她的这次变化,始晏高兴了好几天。
有一次她醒过来,发觉身上灵力充盈,明显是始晏将炼化的灵力用到了她身上试图延续她的寿命,只是勉强提一提她的精神,灵力在她身上快速流失。
到了这时,雀儿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鸟,甚至没有灵力,也不是灵兽,绝无修炼的可能。
连寿命都很短,她为了让他安心努力保证,“我总有一天会先你而去,但你不要难过,我一定会等到你可以出去的那一天。”
她希望有一天他能看清真相,不要把灵力浪费在她身上。
每到这时,始晏就不高兴了,“你不是一只普通的雀鸟,我看过你真身的,你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他试图在地上画出来,可惜画技不佳,令雀儿皱眉,黯然伤神,“原来我这样丑。”
“不,你虽然丑,但是其它方面都很好。”他想修补一二,却越描越糟。
燕红提听得很别扭,“哪里好?”
他沉默了一瞬。
“你一定可以修炼成人形,到那个时候,我就不让你当我的灵兽了,你当我的徒弟,大弟子。”
他眼尾是长长的红痕。
这家伙不会要哭了吧?
“好。”沉默一阵,她终于心软道。
“那老头对我这么狠,是寄予厚望让我继承他衣钵做归元殿掌门的。以后,我也要做归元殿掌门,一定不会像老头那样,我收徒一定要爱护他们,不拘一格教导,绝不要像他一样狠心。”
“好。”雀儿再一次看到他哭,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真的太爱哭了。
“所以你现在就要努力修炼,千万不要气馁,千万不要说你做不到。”他哽咽,转过头,水色一闪而过。
“好,我做的到。”她许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承诺。
日光透了进来,令他的脸色透着几分白。
“雀儿,你过来。”
“好。”
她迈着细腿慢慢挪动。
她的样子却逗笑了有些沮丧的始晏,他掐动法诀,在另一视角下,一位黑衣女子正缓缓向他走来。
他后悔自己怎么不早点修成真实之瞳,这样就可以更早看到她。
始晏笑得极为开怀,“出去以后咱们一起到锦城,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的绸缎。”
“好。”她习惯性答道。
始晏却移开了视线,望了望晃眼的太阳,“你怎么变得这样无趣,只会说‘好’这个字吗?”
“那,不好?”她狡黠一笑,而后腿一软,眼前一黑,在始晏的惊呼中失去了意识。
还是没有撑到他面前啊,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