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至(2 / 2)
“你有时候冷静到残酷,真不愧是个疯子。”果戈里颇为赞赏地评价。
“洛基,现在不是闲扯的时间!”麻衣一声断喝,两人同时顺着她刀尖看去,只看到那个孩子慢慢从安诺怀里钻出来,对她展现了一个乖巧纯真的笑容,说道:“乖,等我把这件事办完了,你就可以见证我迟到千年的诺言了,关于那个奇迹,你还记得吧?”
纯然是清澈见底的孩童语气,然而他眼睛里的冷漠简直如淬毒的匕首。
他回头,恢复了面无表情,口吻像是公事公办,却让人不觉得违和滑稽:“你向我证明了你的决心,那么现在,我很期待你的反抗,我亲爱的小紫藤花。”
这间房屋看似普通,但麻衣记得蓓儿丹娣说过它实际上是被Lab X那群疯狂的科学家凭借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热情特殊处理过的,就算一口气扔个几枚AT-X-14都不一定有问题,当时她还一脸冷静地问是不是需要真的需要两枚检验一下,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尼德霍格堪堪站定,一边整理衣角一边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所有人便听到了墙体的坍塌声,烟尘乍起中,他和西芙一动不动,眼中金色流动如大雨滂沱。
接下尼德霍格的第二招风刃至少耗费了两人九成的实力才勉强抵御过来,与其说那是压强差造成的流体运动,不如说是加密到媲美固态物质杀伤力的暗器。长达半分钟里只有半透明樱红色风刃一闪而逝,尖啸声鼓噪喧哗。
然而西芙其实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
“果然就算是用小孩子的模样也不能改变神王是个猥琐大爷的事实……”松开护在怀里的西芙,果戈里毫不在意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糊上血的破烂衣襟,“不管怎么说,我宁死不接受年下攻,哪怕是括弧伪也不行。”
“你让开。”金色收敛,西芙浅色眼瞳里隐隐有水光浮动。
安诺其实除了精神上的伤害并没有遭受到别的什么,但帕西的身体一直就在两种无法调和的力量中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今晚的过度发力势必会造成严重的损害。现在能帮他的就只有奈瑟了,毕竟他的人生,也是由奈瑟延续的。
她一直很讨厌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果戈里嘲笑她说这是继承了里格斯家族中二病的完美证明。明明她才是注定要守护的人,最后却与她要守护的东西分道扬镳。
面前的孩子还是那副不甚出彩的面容,却泛着奇异凛冽的神采,不知为何她竟恍然觉得那挂在嘴角的嘲讽笑容有些许勉强。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突然跪了下去,柔软的膝盖撞在一地瓦砾中霎时染红一片,然而她不确定他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而抱头颤抖着。
“开始反抗了啊……傻孩子,你以为你和你哥哥一样吗……”声调暗哑,迥乎不是孩童语气。
那双眼睛里金色不停动荡,忽明忽暗像是被一根根栏杆阻隔的前行的汽灯,孩童的面孔扭曲起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狰狞。
“对于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因素来说,或许死亡就是解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换挡开关,柔和的童音即刻响起,淡然冷静。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我从不相信可笑的虚无缥缈。”
“但不这代表你就可以毁掉别人的信仰。”
低沉刺耳的笑成串溢出,其间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恨与不甘,尼德霍格低声吟唱:“‘我就是这个世界,我只是想看看我自己。
“我从天地之初而来,那里是未来与过去的尽头。
“世界赐我三只羽矢,让我毁掉它以重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们当初的预言,多可笑,明明被毁灭的,只有你们和我而已。”
狷狂的笑声让西芙不禁握紧双拳,也许在这种时候,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右手刚做出第一个动作,忽然出现的人影悄然停在孩童身后,对准心脏的位置动作干净利落,只有子弹划破衣料的细小乖戾声幽幽响起,巨大的冲力让瘦小的身体直接向前倒去,扬起细微的尘埃。
突然失去任何声音的空间在星夜和影影绰绰的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不详,不多时一阵窸窣响起,那是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
西芙凝视着一脸妩媚笑容的麻衣,后者只是吹了吹枪口,眯眼看着她:
“这是全会的Lab X里唯一让我觉得还有点存在价值的东西了,漂亮的小子弹,可以在进入目标体内自行开启封印模式。我们现在唯一该万幸的是安诺养了个好儿子,如果那家伙成功神化,就算是用忍术也没有办法接近他啊。”
“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件事,”麻衣蹲下身去查看孩子的同时,最远角落里的奈瑟突然开口,“这是里格斯的地盘,我来之后这里理应有更多的队伍到来。”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有人动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强行把我们隔离了。因为有些秘密是不可以被轻易探察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略作闲适的语句所有人不由一惊。
“居然没有封印住?”麻衣眯起眼睛。
“命运与神王生生捆绑在一起的女巫一族,她们将不得不与之同存亡,这是获得守护力量的代价。就像是传说中奥丁为了智慧之泉而失去右眼,它隐喻的是奥丁为了获得动用【契约】的力量而失去了挚爱。秩序存在的唯一法则,不过是交换。”
——布拉吉《遗失的神话(卷三)·北欧神话》
“还真下得去手……这可是你孩子的身体,亚尔薇特,”尼德霍格的声音明显弱下去,但蕴含其中的压迫感依旧强烈,“你也应该考虑下你的同伙吧……如果要我消失的话,古尔薇格家族的最后一朵花就将凋零了。”
“你,什么意思?”血光印染下,安诺一双漆黑的眼眸沉暗如井。
“不用理他,安诺。”西芙的脸上没有丝毫迟疑。
“妈妈,”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虽然其中的沉静完全不是小孩子可以为之的语气,“我最后这样叫你一次了,以我们最后的人类身份。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这和你当年还叫亚尔薇特时的选择是一样的,你们所期待的,都是同一样东西。现在要杀死尼德霍格的话我可以帮忙,之后发生什么先不管,但也许……”
“我不介意陪他下地狱,至少我可以一直看着他挫败的脸嘲笑他当年的狂妄。”
“真是很符合你性格的回答啊,安诺。”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结束后,果戈里的语调依旧是莫名其妙地滑稽,“这种霸气十足的风头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占了呢,绅士是不可以让美丽的女士独自涉险的。”
“夜晚即将落幕,但迎接你们的,将是永恒的暗。害怕吗?”孩童仰头,嗓音润创,仿佛烈火后的一场油油细雨。
“如你所说,我们期待的,都是同一样东西,所以你也知道我们会选择同一个答案。”
“害怕那种东西,本来就可有可无。”
“如果在这种时刻我都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的话,那我就辜负了那个人最后要我传达的东西了。喂,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创,帮我向他道个歉,那个时候我没有出现,还有那个人……”
“我知道,其实老头子反而做了件好事,不这样做的话,哥哥根本抑制不了尼德霍格,那时他的情况非常危险,几乎就在失控的边界线上——他有他的立场,不杀了哥哥,尼德霍格不可能被杀死。”
孩子重新挺直了腰板,胸口可怖的伤痕依旧在汩汩流出猩红血液,然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手指蘸了蘸,开始在地上比划,“我答应哥哥不对你们做什么,但是他现在无法出现在你们面前,所以你们依旧要付出一些代价,明白吗?”
不多时,一个嵌杂着繁丽线条的五芒星成形,孩子眼瞳骤然变成绮丽的纯金色,夹杂着金红色火星的风暴拔地而起,淡橙色光芒沿着纹路激荡出阵阵蜂鸣,墨蓝色夜空顿时犹如日出乍亮——那是汇集了种种太古力量的领域,上一次,没有异化元素就成功封印了尼德霍格。
这一世,不过如此了。
恍然有人在对她说什么,语气微凉,糯得像是冷透的酒酿:“这样的我,这样不甘的、颓废的我,不值得你为之停留。”
失去意识前,安诺突然笑起来,明明到最后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了,放不放下又有什么关系?她知道恺撒抱着自己,这样就够了。
前缘至梦。
无关悲喜。
“虽然……要纠正错误只能这样,但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了?”最后,仿佛有清澈的嗓音回响耳际,那声叹息满含水色,像是有一颗星星划过。
那是一道光。
权与力,罪与罚。如此如此,不过如此。早该终结。
却为什么,想要流泪?
“创。”有人在唤他。熟悉感湮灭天地。
哥哥。
有人伸手揽住了他,帮他拔掉胸口的长钉,动作轻柔地让他感受不到疼痛。
少年清澈的嗓音清和,仿佛在安慰:“创果然累了啊,毕竟很多年没有使用这么大的力量,疲惫也是在所难免的,休息一下,哥哥还有一件事没完成……康斯坦丁他们一直忘了向我报告另一个地方的波动异常,我想,我要先去一趟。”
不要去。他心脏骤然缩紧,血液重新流动时引起一片刺痛,尽管伤口正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愈合着。他下意识抓住来人的衣角。
“对不起,创。”
有冬日般的温暖从额头传来。
答应我,你会回来。答应我的任性,哥哥。
指尖衣料的触感渐离,而残留的温暖还萦绕在身旁。
他明白,能力只能成对出现,也只能成对消亡。当年是他的任性执意要哥哥活下去,尼德霍格才得以苟延残喘,而如今,如果混血君主出现异常,作为对应力量的他也会湮灭。
不是这样的,哥哥,不是这样。我本来想代替你和尼德霍格同葬,为什么最后还是,被你发现呢。
他只能听到水滴在石缝的穿行声,零落于地,凄凉如歌。
哥哥……
即使我想要代替你,但你也要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