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日月流金,此刻即是此身(2)(2 / 2)
灵岳背着手,目中无人的样子,“我看胡大哥,却是口服心不服,我不得不让胡大哥看看,我究竟是那好欺负的软蛋,还是好糊弄的怂包,你跪下。”
胡千斤目露惊慌,“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错,胡大哥刚刚还说对我与对圣主无二。”
胡千斤强压心中怒火,这女的纯属找茬,胡千斤瞪视陈灵岳许久,咬咬牙,双膝跪了下去,低低地说,“小姐请吩咐。”也不喊小妹了。
灵岳吊着嗓门,好让屋里屋外都听见一样,“大哥可细想想,圣主待你亲厚,便是让你这样没上没下的吗?若这般,如何带好手下人?我看大哥这尊主且须细细考量考量,若是不称职,也不必当了,回去让你手底下的人,以后有什么事都来问我就行了,大哥辛苦了这些年,落得一身苦劳,回去好好歇息些时日吧,往后干什么,等圣主好了,自然有安排。”
胡千斤惊了一跳,“小姐是说……不再……不再用我管事了?”
“怎么?我说的话还不管用不成?”那陈小姐趾高气扬。
胡千斤脑子里转了转,“我本不在意什么尊主领主的,都是圣主抬爱,给我这身份架子,我用这架子帮圣主干活,要是圣主不用我了,我自然也就不再当什么尊主,只是此事,还需报过圣主同意才合适,我担心我就这样撂了挑子,他日圣主责怪起来,也是我的罪责不是?还望小姐体谅。”
陈小姐说,“胡大哥,请你搞清楚了,爹爹如今哪件事不听我的话?若咱两个真打起来,你猜他会向着谁?”
胡千斤眼神闪烁,气得鼓鼓的,突然便忍不住了,“小姐恕我不敬,圣主自然是向着那个为神农教好的!小姐这样随意赏罚,任性任免,如何服众?如何能让神农教好?圣主创办神教二十几年,无一日不兢兢业业,心怀大局,行事有法有度,小姐从前是小姐,往后也不过是个小姐,哪懂得这些门派经营之道,郎君不见了,再找一个就是,神农教定然给小姐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小姐风光嫁人,至于教内的事,小姐还是想清楚了再决定是否插手吧!”
陈小姐给他气得嘴唇颤抖,扬起手啪的一个巴掌甩在胡千斤脸上,胡千斤没躲,但是他没想到,陈小姐用上了内力,那一巴掌打得他心肺都要吐出来了,两个嘴角齐齐留下血来,脑子里嗡嗡直叫,只听得陈灵岳说,“胡千斤你终于说出实话了,看来你是觉得我不配!那你配么?今日话我既然说了,绝不改口,你这尊主就这给你撤了,明日便别再耀武扬威,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胡千斤流着血,直直地跪了好一会,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他朝着陈灵岳叩拜了个半礼,“既然如此,属下告退,全听小姐的安排。”
胡千斤退下,回了自己院,半边脸开始肿起来,珑璟连忙叫人取了冰块给他敷脸,嘴里还嗔怪着,“你何必跟她置气,她说什么,由着她罢了!”
胡千斤冷笑一声,那笑容里还带着点轻蔑,混不在意脸上的伤,“她越这样无理取闹,我便越觉得她是存心试探,她一直想激怒我,好让我犯下点什么错,我就陪她演这场戏,别的错我不能犯,顶她几句总是可以的,这样她也没法拿到台面上来整我,她不过是探我是否对圣主忠心耿耿,自以为是!我顶得住!”
“她今日这样无理取闹,明日不一定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你可躲着她些吧!况且圣主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该不会真的要变天了吧……”珑璟十分忧心焦虑。
“珑璟不要太担心,还记得她去试探落山夫人的事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而已,她无非这点能耐!”
胡千斤一边说一边舔舐着嘴里的血味,若那陈小姐真的只是考验他,他无论如何也能顶过去,但是若陈小姐是在放烟雾弹呢,一时间胡千斤也觉得真假难辨,陷入了沉思,珑璟如何开解也没用,躺下了也一直翻来覆去不睡觉,瞪着眼睛想事。
后半夜突然起了动静,嘈杂的声音一传进胡千斤的耳朵,他腾地一下就起来了,竖着耳朵仔细听。
动静最早就是从陈灵岳那边传来的,胡千斤思索着陈灵岳的下一步动作,陈灵岳何尝不是在思索胡千斤,想要稳住他并不容易,灵岳知道眼下虽然没有全然控制住胡千斤的把握,但至少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晚上灵岳睡得不安稳,也不知什么时辰,突然被一个梦惊醒,睁眼的时候她脸朝向帐子里边,满后背的月光,帐子里亮堂堂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残梦余味,好像有什么人在梦里回来过。
正自回味,突然看见月光把一个人影投在她的帐子上,那人悄无声息坐在她榻边,好像一直在对她凝神观看,如果有人能丝毫不惊动梵坛的守卫来到她的榻边,还让她也没有任何知觉,那必是施即休回来了,灵岳起身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那人显然不知道她已经醒了,但是在她起身的瞬间还是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虽然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而灵岳也在起身的瞬间感觉到,那人不是施即休,虽然他黑头黑脸遮掩着口鼻,也是个瘦削的身材,但是他绝对不是施即休,已经漫到眼角的委屈一瞬间收回去,改换成寒光一闪,那人一把匕首亮在了灵岳眼前,叮的一声,匕首撞在了形意剑上,一寸不得再进,灵岳凛着眼问,“你是谁!”
那人不作答,眼睛仿佛还在情绪翻涌,匕首回袖,形意剑立马跟上来了,寒光凛凛,两把兵刃划空之声层叠紧密,切切嘈嘈,灵岳从榻上跳下来,跟那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动作很轻,除了匕首会碰到形意剑之外,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灵岳一边打一边朝着门外喊人,很快,十几个守卫破门冲了进来,但几乎就在他们进来的一瞬间,兵器还没来得及亮,那黑衣人身形极快地闪了一下,似乎只是在接灵岳两招中间的空档里多了一个假动作,连灵岳也没看清楚他怎样出手的,那些护卫便全倒在了地上,几乎全部身首异处,灵岳手里的形意剑抖了一下,那人在对她手下留情。
灵岳又喝了一声,“你到底是谁!”形意剑说着便朝他遮面巾上挑过去,那人身形一晃,灵岳觉得自己眼花了一下,那人闪开了,灵岳紧追不放,形意剑咻咻作响,那人好像终于不再回避了,再不还手,他就要败在形意剑之下。
那人身形快起来,灵岳骤然发现,她几乎看不清,形意剑但凡伸出去,处处碰壁,灵岳变化了好几个剑式,都没什么用,这人功夫好像甚至不在施即休之下,几无败绩的神兵形意剑,居然在一把凡铁面前手足无措。
灵岳还在不停的呼喝,但是虚张声势而已,手上已经有些应付不过来了,外面也渐渐传来许多悲痛的哭嚎声,看来来人还不止一个,突然听得一声清亮的喊声,当是他同伙的叫声,那黑衣人听了突然一滞,翻身就往外跑,灵岳趁机追上来,那人眼看着跑到门口,形意剑也几乎到了他后背心,那人眼里突然放出恶狠狠的亮光,灵岳见那人一挥手,形意剑还不知道往哪里挡,突然腹部传来剧痛,低头看,那把匕首已然全数没入小腹之中,灵岳无法再上前一步,捂着小腹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这个时候声响传到了胡千斤那边,胡千斤起身后外面已经有手下跑过来报了,胡千斤问怎么了,下人说,“报尊主!院里闯进来两个黑衣人,刚刚去过小姐那边,听消息,小姐受了重伤,那俩人功夫很了得,现下往圣主院里去了!”
胡千斤呼的一声站起来,珑璟这时候也穿戴了走出来,胡千斤又在地上转圈了,“这必是陈灵岳耍的手段,什么人来犯怎么旁人都不找,偏偏去找她?要不是她一手安排的,怎么主子都受伤了,还没有守卫来报?当我梵坛的守卫都是吃白饭的吗?”
胡千斤气愤超过了紧迫,珑璟赶紧说,“她为何安排这事?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吗?”
胡千斤甩着袖子,“为什么?她让我觉得她自己受了重伤,圣主生死不明,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此刻又有外敌来犯,我只要袖手旁观,她明天早上就给我扣个私通外敌、叛教背主的帽子!摘了我的尊主头衔!甚至要了我的命!”胡千斤突然想起一件事,急着问,“墨尊主呢?他没出手么?”
下人被胡千斤吓着了,深深地低着头,“墨尊主天黑前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
胡千斤斜嘴一笑,“专门挑个墨良辰不在的时候!或许她等着我揭竿而起呢!以为我胡千斤这么好骗吗?”
珑璟扭着眉头,“那……那咱们怎么办?”
胡千斤转转眼,“调兵,结阵,去救圣主!我不能给她留这个口实!快!”
属下领了命,陈慈悲多年眯着眼盯着,胡千斤在梵坛的守卫上一天也不曾懈怠,如果来的真的是施即休那样的高手,自然拦不住,但是也有应对之策,况且那一年施即休来过之后,胡千斤又细细调整过防卫,限于人手,对抗朝廷大军可能不行,但是对着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否则他这尊主也早被撸了。
胡千斤下了令,梵坛里的守卫全数调动了起来,一层一层地朝着那两个翻飞的黑衣人涌过来,毒箭阵,毒针阵,万明火阵,以极快的速度轮番上场。
那俩人屡次突破,如两只巧燕翻飞,竟被他们硬生生闯进了陈慈悲的院门,毒箭他们挡得住,毒针他们避得开,万点星火像小虫子一样往他们身上钻,就在那时候,其中的一个受了伤,百花娇是江湖独门狠药,没一会儿那中招的人就站不住了,他摇摇晃晃地往梵坛门口的方向跑,另一人则以更猛烈的态势往陈慈悲屋里冲,他们似乎目标很明确,中毒了也在所不惜,他们想冲进去杀人,守卫也被迫分了两拨,一拨去追击那中毒要逃走的人,另一波继续和院里的人奋战。
而此刻陈慈悲的屋里一片寂静,有一盏小灯,似乎整夜的亮着,他门口的一群守卫堵在门口严阵以待,如果胡千斤拦不住那人,这群守卫就要来对敌了。
那人刚抵挡过万明火阵,还没来得及喘息一下,夜空里突然飘洒下无数细丝,闪着银光,好像落雨了一般,细丝飘得很慢,悠悠荡荡,好像没什么攻击力,那人也不敢大意,举起手中刀格挡,那细丝一触碰到他的兵刃,竟然化了,随即传来一声滋滋响,像是冷水浇在热铁上的声音,又像是烙铁烫在人皮肉上的声响,叫人没来由的全身发麻,那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刀,竟然被那细丝融出了一个细细的孔。
他翻起自己的斗篷,甩过头顶,那细丝沾到布上,倒是没有什么声音,但是黑色的斗篷从头顶滑下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漏下来一缕一缕的月光。
用什么也挡不住,同时毒箭又射了过来,挡那毒箭的空档,不防备两条细丝落在他手背上,果真如烙铁一样烫,把他手背烫出了两个血洞,并迅速结了一层黑色的痂,那是烧伤的皮肉。
幸好那细丝毒雨并不多,就一阵,过了之后,那人又迅速朝着陈慈悲门口垮了两大步,胡千斤已然挡在了面前,手提一柄折剑,啸啸挥舞,但胡千斤的剑招三五下便被那人破了,此刻他离房门已经很近了。
门口的守卫冲上来的那一刻,胡千斤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小丫头若是为了试探他,到此也该收手了,但是很显然她并没有收手,门口的守卫一个个被砍倒在地,一片哀声,胡千斤也被击倒在地,突然间几张大鱼网从四面八方朝着那黑衣人包裹了上来,这也是胡千斤之前安排的对敌之术,那渔网也是极轻的,不带一点风声,一片片地往那人身上包缠,像个牛皮糖一样。
渔网太大,那人只是躲过了两个,之后就被一张渔网呼在了身上,但与此同时,他的铁刀已经劈开了陈慈悲的木板门,胡千斤脑子急速地转着,但是由于没有新的指令,渔网还在不停地发射着。
院门口传来喊声,侍卫已经抓住了那要逃跑的同伙,被渔网呼住的那个,无法将渔网从身上抖落下去,便披着那渔网朝屋里闯,手里的刀已然举起,朝着那睡榻的方向掷了出去,胡千斤正无法定夺,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张网迎面扑在了他身上,连同那铁刀也被卷在了网中。
接着无数的渔网飞过来,将那人扑倒在地,包的像个粽子,侍卫持刀逼近,有人透过渔网,伸手要去拉他遮面的布,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闪,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功夫,竟然把几层渔网全都震成了碎片,四散飞出去,那渔网飞向睡榻的几片,被落山夫人宽大的身形尽数挡下,而那倒地的黑衣人适才手上沾了两滴细丝的毒也开始发作,无法再战,挣扎着往外走,用尽最后力气,从那些护卫手上抢了同伙,飞身而去,胡千斤指挥着人去追。
所有的事,似乎一瞬之间,胡千斤脑子还没来得及转明白,就已经成了个救主有功的英雄,似乎也别无选择,他跪伏在地,声声泣血,“属下来迟,惊扰圣主,圣主可还安好?”
榻上没动静,胡千斤抬抬头,榻上的陈慈悲形体十分怪异,他后背躺在榻上,但是头翘着,两条腿也翘起蜷缩,脖颈下垫着高枕,因此头向后仰着,张着嘴,睁着眼,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生气,眼里也似没有目光,那景象在月光下甚至有些可怖,那一刻胡千斤才明白,圣主是真的不太行了。
此刻的情形就是,一个已经不行了的圣主毫无反抗能力地躺在他眼前,陈小姐受重伤的事也多半是真的,否则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现身?落山夫人根本不足为惧,圣主院里的守卫几乎尽数死伤,身后跟着的都是他胡千斤的人,他只要动动手,等沈西楼和宋依稀到烟霞的时候,烟霞已然易主了。
胡千斤的眼里翻涌着血色,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只要动动手。
胡千斤跪在地上,手里捏紧了他的折剑,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圣主?”
只听落山夫人说,“今夜多谢胡尊主救护,圣主无事,还请尊主赶紧着人打扫战场,恢复防卫吧。”
那一刻胡千斤不知道哪里就来了果决,他身体好像自己要跳起来,而且他仿佛已然离了地,他仿佛看见陈慈悲在他的剑下断成了两截。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喊,将他的开弓之箭硬生生收住了,“阿慈!怎么样!伤了吗?”
跟在屁股后的侍卫也匆匆来报,“墨尊主回来了!”
话音未尽,墨良辰已然从他身边划过,落山夫人后退两步,墨良辰在陈慈悲肩上啪啪拍了两下,那陈慈悲仿佛哽住的一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蜷缩的身体缓缓复原,落山夫人给他盖上被子,墨良辰示意胡千斤先下去。
胡千斤捏着刀的指节吱吱作响,嘴唇轻颤,腿脚发软,勉强站起,珑璟赶紧上前扶住他,胡千斤的眼里好像在流血,刚刚多好的机会!胡千斤真不甘心,可是墨良辰回来了,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胜算。
胡千斤仿佛脱了力一般,一身的重量全压在珑璟的肩背上,几乎是被珑璟拖回去的,直等到离陈慈悲的院子远了,他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竟然真的被她个丫头片子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