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君不见(4)(2 / 2)
秦书生和如瓶已经整装待发,成峰远远看见净慧也骑着马赶过来,身后跟着闻善,嘴里呼喝着,成峰劈开腿三两步冲到闻善身边,纵身拉住闻善的马,揪着闻善后衣领子把他从马背上薅了下来,闻善大叫,“师父!你干什么!”
成峰翻身上了闻善的马,“对不住,闻善,师父这次又要把你留下,你帮我照顾好师娘和师爷爷,剩他们俩我不放心!”成峰打马就跑,闻善在身后追,又生气又气喘,“师父!你是不是对我不放心!我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等我!”
成峰丝毫不停,“闻善听话!拜托了!”
闻善终于撵不上了,手拄在膝盖上,弯着腰,一边喘气一边看着那些马儿,嘶鸣着,跑下那好像一望无际的山坡,真羡慕。
秦书生和如瓶带着路飞奔在前,华成峰和净慧紧随其后,一路往庐州疾驰而去,华成峰很惊讶,守如瓶一路走一路随手到处涂涂画画,没多久就有乌央乌央的人冒出来,跟在他们身后,一块往前赶。
路上有人等着给他们换马,有人给送吃食和水,几乎连续跑了一天一夜没停歇,终于在次日清晨跑到了庆芽山下,那时候他们身后已经有大几百人了,水路入口拉起一张惊天大网给封住了,路两边从前隐藏的守卫都不见了,山里隐隐传来喊杀声。
秦书生叫人试探一下,那大网材质十分柔韧,刀砍不断,火烧不融,赶紧叫大家一起想办法,若是这里进不去,绕道葫芦嘴那边至少要再耽搁一天的时间,秦书生问,“谁能解此巨网?”
一时无人应,华成峰也觉得自己不行,这时一旁净慧走出来,跟秦书生浅行一礼,“贫僧试试。”
众人并不知道此人就是少林寺的方丈,看着年纪轻轻,长得又俊俏,像个花架子,不免有些议论,净慧叫众人都撤开些,净慧要一叶小舟,一旁立马钻出来一个大伯,正从一旁的林子里拖出来一条小船,推到水面上,请净慧上船,净慧让老伯把船划到那水路中央,净慧面对着那巨网的正中间,稳稳扎了个马步,轻缓闭上双眼,两掌自腰间缓缓推出,众人见仿佛净慧手掌心了长出了千万条丝线,但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那若有似无的丝线闪着红光,如一只巨兽的脚踩在那巨网上,巨网显然受了大力,肉眼可见地往外突出,净慧手上不断加力,那巨网臌胀起来,随时都可能崩裂,众人这才知道这清瘦小和尚的厉害。
但是那巨网维持在崩裂边缘的样子许久,就是不崩,大家伙心里开始着急了,人群中华成峰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师弟,来帮个忙。”
他左右看看,好像旁人并没有听见响动,许是心灵感应也说不定,华成峰飞身上前,轻巧落在那小舟上,一只手搭在净慧的肩头,用魔琴神功为他助力,两人一齐使力,众人忽听得那小和尚大喊了一声,“万丈红柔!”声震山谷,回音阵阵。
巨网应声崩裂,碎片朝山林里飞过去,惊起一片鸦声。
秦书生道了谢,振臂一呼,众人上山的上山,下水的下水,十八般武艺各自展现,蜂拥进入庆芽山。
成峰却觉得净慧的身体震颤了一下,连忙扶住他,“怎么了净慧?”
净慧闭了一下眼,暗自调了息,见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开口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万丈红柔和魔琴神功是相克的功夫。”
华成峰大惊失色,“啊呀!真是羞矣,羞矣!不过不是你叫我过来帮你的么。”
净慧嘴角用力,忍着不让嘴里的血流出来,缓缓说,“我没叫你。”
华成峰十分羞赧,扶着净慧,“可还严重?”
净慧摇摇头说,“无大事,进去吧,只盼以后少有这样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浅浅地白了华成峰一眼,跟着人群,往山里走去。
华成峰拍着自己的头叹道,“蠢蛋,蠢蛋!”
虽然他们只在路上跑了一日夜,但是还是来得晚了些,庆芽山桃花源已经遍地残尸断臂,碧绿的潭水上飘着一层尸体,鲜血流入潭水,混成了深棕色,血腥气滋滋地往鼻子里冲,场面十分惨烈。
华成峰进来的时候,无影门正和对面一伙黑衣蒙面的人打得激烈,华成峰心说,又是这些人,今日便要把你们的面具都扒下来,看看都是些什么人,长啸一声,加入战局。
守如瓶跟在秦书生身边,砍刀飞舞,立时掀翻了几个,但守如瓶没法安心杀敌,眼神不停地往潭水对面看,一边看一边喊,“哥!撑住!我们这就过来!”回头看见华成峰好似战得轻松,叫了他一声,“成峰!拜托你!快去救我哥!”
华成峰往对面一看,那有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约么比他大几岁,身边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却还在护着一个老头和一个女子,那几人浑身都是血,兀自苦苦挣扎,而守如瓶这边一时又过不去,眼看着要败了,华成峰点点头,踩着几个黑衣人的脑袋瓜,断了几条脖颈,腾空而起,连着几个翻身,在水面漂浮的尸体上点了几脚,人未达,鞭先至,噼啪两声,把要砍到防如城肩头的两把刀卷飞了出去,刀尖转头,还到了那两个出刀的人腰腹上,穿身而过,救了防如城的性命。
华成峰过来之后,防如城趁机喘了几口气,但是他已然受了重伤,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华成峰一顿花鞭,几乎一人之力扛下了那一伙黑衣人的围攻,口里还不停喝骂,“究竟是何人!有本事露出脸来看看!”
哪有一人答他,这些黑衣人虽然看着也不过是些小喽啰,但是战力都不弱,单个看比无影门的乌合之众要厉害得多,但其中大多数人,都给华成峰一种诡异的肢体不调的感觉,就像他曾经见过的那个一样。
靠着华成峰的掩护,防如城带着手下那几个人,渐渐撤退,沿路又搜罗了几个老弱病残,一眼没看见,他们便不见了。
净慧虽然受了点伤,但是万丈红柔力道强大,稍微用一招,便可制敌无数,不过净慧心怀慈悲,只是退敌,并不伤人,招式用得十分谨慎,一时也可应付,守如瓶和秦书生手底下有大批人马,逐渐占了上风,由于对方人也不少,还需纠缠一会儿,秦书生看着多年苦心经营的桃花源如今被毁为一旦,心里像插着刀一样疼,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上哪有这样的门派,能派得出这样战力的队伍。
围着华成峰的一群人虽然屡屡受创,但是丝毫不后退,越战越勇,但凡还剩一口气的,都不肯偷一点懒,手断脚断都不影响他们扑上来。
华成峰也是越挫越勇的主,他看那些人疯狂点炮,自己也疯癫起来,鞭型仿佛化在空中,只能听到噼啪鞭声,好像新春爆竹,但是谁一听到那声响,可能便是他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声响,接着他就断气了。
能围住华成峰的人越来越少,半空中突然传出短促的三声哨响,华成峰手边的黑衣人听了那声音,立即四散开,反倒是对岸秦书生那边,又从山林里涌出来一批,将他们牢牢困住。
华成峰正在纳闷,感觉眼前一闪,又五个黑衣遮面人出现在他面前,他隐约感觉,这五个其中有一两个他见过,包括那个要对青鸟施暴的人。
华成峰长鞭一抖,“好好好!今日都来了!往日冤仇,今日一并报了吧!”
其中一个开口说话,嗓音低沉浑厚沙哑,“华成峰,虽然你新近刚通了魔琴神功的关卡,但是此刻你还不是我们的对手,仇你恐怕报不了,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华成峰哈哈大笑,“在这里跟我玩心计!小爷不听你那个!要是我本事不够,报不了仇,我谁也不怨,但总要打服了我才行!来呀!”
那人冷笑两声,挥了挥手,五人中两个细瘦的先冲了出来,没拿兵器,只用手脚,和华成峰斗在了一起。
刚一交手,成峰就暗叫了声不好,这俩人的功夫有点像他丢了周华宁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俩人,但是跟那一日又有所不同,出手都十分精妙。
要说华成峰现下的水平,黎世泰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周道奇他也许能打个平手,走了两趟永州,如今的柳花明和净慧恐怕也胜不过他了,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这样跟他对打,这俩人里随便拿出一人,都够华成峰应付一阵子的,华成峰挥起钢鞭,那两人像两条飞舞着的蛇一样,华成峰竟然打不着他们,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身法,没多时,华成峰就觉得眼花缭乱,好像成百个身影在他眼前飞一样,但是一个都打不着。
这也不是什么迷幻药,他只要定定神,仍能分辨得出那俩人,再用几招,就又迷糊了。
华成峰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清醒,但还是撑不了一会,就这样苦苦挣扎,身边的一切景物仿佛都失去了形体,变成飘飘忽忽的样子,华成峰只是凭着本能和感觉,在疯狂地挥舞着他的长鞭,忽然轰隆一声,华成峰头不知撞在什么地方了,登时从半空跌落,头顶蓝天旋转了好一会,才缓缓停住,华成峰看看四周,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远远离开了那潭水边,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
华成峰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刚站稳,三个黑衣人又一齐冲了上来,仍然是刚才那个打法,打了数十合,华成峰又晕了,他干脆站住不动,手持钢鞭戒备,眼前还在旋转,不太清楚是否有人袭击过来,但听着并没有异常响动,他确定这是一个法阵,但是不认识是什么阵,华成峰勉强撑着不倒,厉声喝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用的什么歪门邪道!”
眩晕中传来那个低低的声音,“阁下难道没听过,通天塔么?”
华成峰心里琢磨着,什么通天塔?好像有点印象,在哪里听过么?但是好像不能动脑,他稍微一动脑想事,就觉得晕得厉害。
那几个身影还在围着他转,他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迷乱之中,用了一招大甩,体内的魔琴真气奔涌而出,好像天地间寒光一闪,但是他没听到那几个人受伤或中招的声音,魔琴真气仿佛打在了虚空之上。
那声音又说,“我说了你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离能与我们抗衡,还差得远!哈哈哈,不单是你,这江湖上如今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而且这江湖上往后没有你了,华成峰!你嚣张得也够了!你今日就带着你那一身的罪孽,和这江湖再见吧!从今往后,中原武林,易主了!”
那句句话好像带着回音,震得华成峰耳朵疼,只是不停地回响着通天塔三个字,和那一声哈哈大笑。
忽噗嗤一声响,华成峰在那眩晕中,感觉那声音渐渐地远了,周围好像静了许多,华成峰俩膝盖头酸软失力,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缓缓地感觉到有点疼,但不知道那疼痛从哪里来,他低头看,地上一滩血,然后才发现自己胸前半只血红的长箭,那长箭将他从后背穿透到前胸,要是准头没错,怕是已经穿烂了心肺,华成峰虚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血像幕布一样从唇间铺洒下来,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不能死,我答应了青鸟的。
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秦书生那一头支撑得也很艰辛,虽然围攻他们的和卷走华成峰的都是黑衣人,但又感觉不一样,秦书生觉得他这边的黑衣人,比那日围剿烟霞城的正规军还要正规,调度有序,阵法严明,他手底下的,除了守山那一部分,其他都是临时兵,打打游击还行,要是打正规战,时间久了,一定漏败相。
这眼瞅着打了大半日,秦书生守如瓶已经感觉落了下风,要败了的样子,紧急时刻,半空中响起长哨声,那些黑衣人竟然井然有序地撤退了,秦书生作势要追,但也只能虚张一下声势,他根本不敢追。
黑衣人像一片乌云,哗啦啦地散了,秦书生这才反应过来,带着几个人和净慧,如瓶一起,往刚刚那些人卷走华成峰的方向追过去,一大群人散开搜寻许久,终于找到了华成峰,华成峰身上穿着一支长箭,血已经流了一丈长。
他身边有一个人,秦书生几个走近了,看那人仿佛是个农家的大婶,衣着朴素,面目慈祥,几个人一哄而上,把那大婶给挤到了一边,净慧赶紧拉起华成峰的手腕,脉息几不可及,秦书生抱住华成峰的后脑,如瓶伸手到他鼻子底下探了下鼻息,几乎没有了。
秦书生跪地大哭,“好兄弟!这我可怎么向青鸟交代——”
华成峰突然翻了个白眼,净慧一喜,脉搏竟然也跳了两下,华成峰抖动着血口,秦书生赶紧附耳过来,华成峰说了几个字,“……通天塔……通天塔……”然后头一歪,又过去了。
再一摸,脉没了,鼻息也停了,几人拼命摇晃着华成峰的身体,嚎啕大哭,出家人净慧本不在这尘埃之内,却也酸了眼眶,默念佛祖保佑。
秦书生突然感觉有人拉他肩膀,一回头,那个大婶正在慈祥地看着他笑,秦书生一愣,几个人都看过来,大婶笑盈盈说,“你们这兄弟不如交给我吧,也许我能救他一命。”
秦书生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你是谁?你能救他?已经死了呀!怎么救?”
大婶仍旧笑着,“我叫秋圣山,这年轻人与我有些渊源。”
几个人都大惊,秋圣山?这江湖上,谁敢没听过秋圣山的名字,秦书生几个轻轻把华成峰放在一旁,一个个屁股撅得老高给秋圣山磕头。
秋圣山赶紧让他们都起来,又自己蹲在了华成峰身边,只用了两指,就把那铁箭两端轻轻掐断,好像在捏一根草而已,秋圣山又用两指,点了点华成峰的头顶,这断气了不知多久的人,又慢悠悠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秋圣山说,“麻烦几位小兄弟,把他抬到我的驴上去。”
几人望过去,不远处确实停着一只毫不出众的驴子,背上搭着两个包裹,几个人使劲把华成峰抬了上去,秦书生带头跪地,“秋前辈真乃菩萨神仙,要不是您出现,我兄弟怕是乏力回天了,前辈大恩大德,秦神秀定将报答!”
秋圣山笑笑,“不妨,我此次带他回雪山青冥,若救得好他,一年之后,我定将他送还,若救不好,也许十天半个月的,也就送回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这秋圣山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秋圣山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净慧说了一句,“我刚刚去过一趟少室山,没提前征得方丈师傅的许可,擅自将我徒儿郑经的尸骨带走了,还望见谅。”
净慧低头说,“阿弥陀佛。”
众人一眨眼间,两人一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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