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玲珑风月僧(2)(2 / 2)
少林寺的大门打开,十二个武僧出来壮声势,腊月天,武僧还露着半个肩膀子,着实骇人,华成峰在那些武僧身后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口正中间,倒背双手,脸色肃穆,很像那么回事。
台阶下站着一个黄色道袍的老道,瘦骨嶙峋,两颊凹陷,手拿一柄拂尘,口里念着无量天尊。
华成峰喊了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老道轻行一礼,“贫道颉挪,三尊观掌门,这厢有礼了!请问尊驾是何人?”
华成峰也一拱手,“少林寺俗家弟子,方丈净慧大师的亲师弟,我叫华成峰!”这个身份新鲜。
老道身后有人听了这个名,又端详了门口这个人,窃窃私语,还到那颉挪道长耳边说了几句,颉挪道长面色微变,“尊驾不是襄阳歃血盟的小华盟主吗?为何又在这里替少林寺说话?”
“老道休要管那么多,我今天既然站在这里,就能管少林寺的事儿,你有什么话,就冲我说吧!”
老道说,“请净慧方丈赶紧把窝藏的女子放出来,我们联约盟一向以理服人,不想诉诸武力,少林寺乃几百年的古刹名门,怎能做如此龌龊之事!今联约盟十三个帮派都汇聚于此,劝净慧方丈渡人之前,应先渡己,苦海无边,早日回头。”
身后人也在那里应和,“早日回头吧!”
“要是耽误久了,天下人皆知,不觉得丢人吗!”
华成峰冷笑一声,“老道!你们这个道理我不太明白,你们联约盟是谁家的闲事都管?还是只有跟你们联约十三派有关的事情你们管?要是别人家的事?请问可有苦主?要是你们自己的事?请问是谁家丢了女孩子?咱就说丢了女孩子,你好歹也去报个官,让官府去抓人牙子,再不济去各大红粉楼找一找,许是堕落了也不好说,你们倒是好,丢了女孩子,能找到少林寺来!荒唐透顶!是哪根筋搭错了!”
老道一愣,哪里来了这么个伶牙俐齿的?
前几天不是他来叫阵,是旁的人,听他们说少林寺出来应阵的,口齿都不怎么利落,只知道重复说没有这样的事,各位请回吧!
看来他今天遇到了个硬茬,“这位小华盟主!这事确实与我联约盟有关!你们佛门讲人人自由身,诉己不求人,万物皆空相,却又困禁他人,别说是我联约盟,任何正义之师只要知晓了,都可替天下人来讨公道,小华盟主也别喧宾夺主,不如请净慧方丈出来,与我们当面对质!”
华成峰都气笑了,“老道!好歹说些实在话,你这张口天下人,闭口人世间,东拉西扯些什么?你只要如实答来,你说这被困禁的女子姓甚名谁?哪里人士?谁家的姑娘?再说说你有何证据?倘若都答得出,我去替你要人!”
老道说,“谁家的姑娘你们也得放!这证据我们也是有的!”身后有人拉扯他,好像在阻止他说话,那老道一甩袖子,“哎呀!就说吧!”
老道抬头看着华成峰,“我盟盟主收到贵寺一位名叫净业的长老的消息,净业长老亲眼所见,那女子被你们方丈困在后山之中,锁链加身,日日鞭笞,指不定还被你们方丈逼着做些不便言说的勾当,当真惨绝人寰!何人能不怜悯?能不出手相救!”
华成峰脸都气得白了,“净业!是他!”
说着就往回走,气急败坏地叫身后武僧,“关门关门!”老道在身后喊,“小华盟主怎么跑了!”
华成峰扔下一句,“你在这等着!”
少林寺的大门又缓缓关上了!门缝里华成峰听见那颉挪道人在喊,“看你们还能撑几天,我盟主不日将亲自登门!”
华成峰一边往回跑,一边从腰间抽出了钢鞭,大声喧哗,“那个残废在哪?净业!你给我出来!”
这净业也不难找,他正在金刚殿里念经,身后跟着几个小弟子,殿门口停放着一把带木轮的椅子。
华成峰站在殿门口,一鞭子抽在地上,打碎了两块地砖。
小弟子赶紧跳走,净业也回过身来,却不能动,如今他的腿脚已经废了,华成峰那一鞭就算抽在他头上,他也跑不开。
华成峰怒道,“你还在这念什么经!若是心里真有佛祖,何必去外面造谣生事!”说着又抡起一鞭子,力道极大。
那钢鞭就要落在净业头上,净业整个人突然倒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坐了起来,躲掉了那一鞭子,“华成峰!你好大的威风!怎样?还想把我再打残一次吗?”
华成峰走进殿来,把钢鞭蜷成一个卷,指着净业,“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把你直接打死!”
净业声嘶力竭,那音调极其高昂,“你凭什么!本来说好了公平比试!是你作弊!非要让净慧去当方丈!他哪里比我强!你又凭什么打断我的腿!我这一生都被你毁了!”
“哼!你想报复,你朝我来!你去编排净慧做什么?”
净业大笑一声,两眼突出,好像眼珠要爆出来了,“哈哈哈,华成峰,你急什么?你的报应也不远了!近在咫尺!你自己做过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华成峰不再听他啰嗦,甩开鞭子啪啪啪抽了起来,净业只得满地乱滚,慌乱中也挨了两下,滚来滚去,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华成峰一鞭子若是打实了,绝对可以一招毙命,眼看着净业已经躲不开了,华成峰这要命的一鞭已经到了眼前,净业再躲不动,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你会遭报应的!”
成峰却觉得手臂突然一紧,手里的钢鞭被人拽住了,他那一鞭子下去,也约有百来斤的力道,却突然变得像一张纸一样柔软,被匆匆赶来的净慧轻轻握在了手里,鞭子在两人之间扯直了,净慧也没有多生气,只是淡定地说,“成峰,收鞭,回去!”
华成峰喘了几口气,双眼一瞪,“净慧!你不知道!就是这个小人跟人家造谣,说那些于你不堪之言!”
净慧说,“我知道,你把鞭子收好,跟我来。”
净慧松了手,华成峰狐疑地把鞭子卷了起来,净慧弯腰低头,将地上的净业扶起来,又叫一边的小和尚把那木轮椅推过来,净慧使力,将净业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那轮椅上,叫人送他去休息。
成峰突然有点自卑,跟净慧一比,他就像个蝼蚁,而净慧,是真佛。
成峰跟在净慧身后,俩人开始往后山走,成峰问净慧,“净慧,我当年打坏了净业的腿,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净慧安然自若,“错与不错,都已铸成,你若有悔意,便去做事弥补,你若没有悔意,谁也不能勉强与你。”
成峰低着头,有些羞愧,“我看这一年多,你把净业照顾得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勾结了些什么人?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处置他?”
“我有悔意,所以不处置他,时常想将这主持之位让给他,只是他已有些心力不济,当年说到底是我们毁了他,如今他做什么,都应当。”
成峰更加气短,“都怪我,是我自作主张,下手太狠,那时年少,觉得自己可以翻天覆地,如今想,真不该随意搅乱别人的命运,只是这报应怎么不到我的身上?”
净慧突然住了脚步,“成峰,要是有一日,你命运坎坷,记住今日之事,需得坦然处之。”
成峰细细地琢磨着净慧说的话,大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感,叹了口气,“是我太冲动了些。”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路越走越荒,面前出现一座石门,净慧伸手推开,弯腰钻了进去,成峰也跟了进去,山洞里走了一会,面前又出现一扇房门,净慧伸手敲了敲,屋里的人好像吓了一跳,紧张地问,“谁?”
“净慧。”
那房门吱呀呀地开了,一个脸有巴掌大的姑娘探了头出来,跟净慧行了礼,并让了进来,看见华成峰的时候,姑娘又吓了一跳。
华成峰蹙着眉头,掐着净慧的手臂,咬着牙说,“你不是说你没藏吗?!”
净慧说,“我没藏,姑娘自己不愿意走。”
华成峰又问,“你跟这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什么不正当的——”
净慧回了一句,“四大皆空。”
华成峰光顾着说话,没留意屋里的环境,待两人落座,姑娘转身去倒水,华成峰这才抬头看,不自觉地骂了句,“我操!”
净慧说,“慎言。”
这屋不就是当年华成峰从石洞里掀了机关看过去的那个怀恩的卧房吗?墙上“虚怀伟岸,同沐恩泽”八个大字甚至还没有一丝褪色,成峰说,“你还敢用这间屋?还敢干这样的事?”
净慧笑笑,“一间屋而已,有什么不能用的?”
成峰摇着头,觉得净慧疯了。
姑娘倒了水上来,安安静静地在下首坐了,成峰仔细打量了那姑娘一下,身材娇小,脸小脖子长,细肩薄背,一双含愁眼,楚楚惹人怜,小小的鼻头,翘翘的唇尖,真是一副好容颜。
净慧开口,“周姑娘这些日子休息得怎么样?若是好了,找个日子,我送姑娘下山吧,快过年了,姑娘也该回去跟家人团聚。”
成峰心里转着,周姑娘?哪个周姑娘?
那姑娘听了净慧的话,一抬眼,眼里就含满了泪,愈加动人,屈膝就往下跪,“还请方丈大师收留!小女子在这世间,已经无处可去,只愿留在这佛寺中,伴青灯香火,了此残生。”
净慧起身,将那姑娘扶起来,“姑娘若是有志向在此,有个离这不远的尼姑庵,我可以写信过去,那里的主持定能收留姑娘,只是这少林寺,虽能解姑娘一时之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刚才扶姑娘起身,我观姑娘的脉象,已然平稳,想是恢复康健了。”
那姑娘突然泪如雨下,“万望方丈大师大发慈悲,不要赶我走!小女子往后余生,只求这么一方小屋,尽心尽力,侍奉佛祖!还请大师垂怜……”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
净慧面目没什么变化,只是眨了眨眼,眼神里就添了几分肃穆,连称呼也变了,“女施主,佛祖普度众生,不需要你侍奉,你若要修行,照看好你自己便是。”
成峰低声说,“净慧,你这也未免太绝情了些!”
那姑娘更是哭得要瘫在地上,净慧则端坐不动,成峰看不下去,走过去扶起那姑娘,“你可是湘南周家的姑娘?是哪一位?”
那姑娘两眼闪着泪光,“我叫周华宁。”
“你父亲是周道奇周掌门?”成峰惊奇地问。
“周道奇是我伯父,我父亲叫周道同。”
成峰眼珠转了几转,忽地站起来,指着周华宁,看着净慧,“完了!她是柳花明的老婆!我说人家联约盟怎么不找别人,单单来围困你少林寺,你怎么把他老婆藏在这?他们说这柳花明没几日就要来了,到时候非打进来不可!”
净慧静静地说,“我知道。”
那周华宁一听说柳花明要来,脸上瞬间去了血色,撑在地上的两条胳膊剧烈地颤抖,同时猛烈地摇头,脸上泪如雨下,整个人身上透出一种极度恐惧的感觉,犹如惊弓之鸟,声音撕裂,“方丈大师救我!我不要见他!不要让他带我走!大师要是把我交给他,我宁愿一死!求大师救命——”周华宁强撑着跪起了身,朝着净慧叩头。
成峰赶紧拉住那姑娘,“你先别光哭,先起来,这地上冰凉,起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方丈大师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要是想把你交出去,早就交出去了,何必让那些下三滥的在寺门口堵了半个月。”
周华宁在成峰的拉扯下缓缓站了起来,又被成峰扶回椅子里去,脸上除了恐惧还加了几分疑惑,“有人来围堵在少林寺吗?是什么人?方丈大师他……未曾说过。”
成峰叹气,“哎,方丈大师,做好事不留名,不想让你心里有负担,那柳花明组织的联约盟你知道吗?盟下一十三个门派,总约有百多人日日守在少林寺门口,天天有人来叫阵,说方丈藏了女子在寺里,让他交出来,骂得难听。”
周华宁全身一颤,脸上又漫上来歉疚,“给大师添麻烦了,要是他亲自来了,定会给少林寺平添祸患,方丈大师救我于水火,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周华宁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淡然的笑意,“或许是老天给我的日子到了,等他来了,麻烦大师就把我的尸身交给他吧。”
净慧这才抬头,“女施主,切勿轻言生死,世间凡俗之人,生死乃是大事,该慎之又慎,你若求生,总有生路,你若求死,步步死局,一切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若真要死,也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不要怨恨旁人,以免度不了来世。”
周华宁听得似懂非懂,华成峰也不懂,“说这些有什么用!周姑娘,你倒是说说,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明白了,即使他光头的不替你做主,我来为你出头,不就是一个柳花明?有什么可怕的!手下败将而已!”
周华宁抬头问,“还没请教公子的大名?”
“襄阳歃血盟华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