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昨夜细雨,闲话风凉(1)(2 / 2)
“华成雨,你若要跟着我,便要听我的话,好好对待青萍,不得再出现你我在洛阳刚见面时候那种事情,发现一次,腿打断!记住了吗?”
“大哥放心,再不会了,不会了!”
“若不听话,天天要挨揍!”
“好好好好,都听大哥的!”
“从今天开始给我好好练功夫,不管你练的是哪门哪路,不管去哪,给我鸡叫起练两个时辰才能吃饭,晚上睡觉前练两个时辰,若做不到,便别跟着我!”
“能做到能做到!今天就开始练。”
成峰白了他一眼,背着手往坡下走,华成雨跟过来要走在他身边,他用力一甩手,“去扶着青萍,跟着我腚后干什么!”
“好好好。”华成雨说着退到青萍身边,扶起了青萍的手。
众人就近找了个客栈休息一晚,既然都快走到少林寺门口了,打算先上少林寺看看怀仁师父,然后再一起去襄阳,找姓赵的算账。
大约行了两日,一行人便到了登封县,在县郊租了个小院子安顿下来。
后半夜,旁人睡得正沉,成峰换了夜行服,遮了脸,选了和尚们最不熟悉的路上山。成峰自认为少室山他早已了如指掌,十年光阴,慢慢消磨,一草一木仿佛都被他雕刻过,但时隔一年没来,竟然觉得脚下的路跟从前走的时候有点不一样,却不知为何。
离开少室山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深秋,已经是过了整整一年,成峰那时候没感觉到,山路一年间没什么变化,是他自己这一年中,脚长了,身量也长了,心里揣着的东西也变了,还以为是山路有什么变化。
一路上成峰心里不停琢磨,大胖和尚因为自己的罪过,受了一百罗汉棍,但是以大胖和尚的功夫基底,倒也不至于伤了根本,有些皮外伤就是了,养养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情,怎么会到如今还不大好?怕不是有什么别的吧?
那十年时间,日日和大胖和尚在一块,都快要变成大胖和尚的衣裳和鞋子了,如今一年没在他身边,他又没有别的徒弟,定是过的孤单寂寞,那肯定是过于思念我,才相思成疾。
成峰踏过草木不留声响,翻过高墙不惊鸟兽,只像一个暗夜的影子一般,倏忽就到了大胖和尚门前,竖着耳朵听,竟然没有熟悉的呼噜声,真是奇怪。成峰习惯了不走门,虽然窗子从里面拴住了,这哪拦得住他?破窗而入,没发出什么声音。
借着月光,成峰看见了大胖和尚的光头顶,从前他睡觉,从来都是四仰八叉,一年四季的叫热,被子不肯盖,手脚都要敞开,枕头也不用,一个大肚子高高地挺立着,起起伏伏,如今这人,成峰走近了看,恐怕叫他大胖和尚已经不妥了,这人几乎瘦脱了相,两腮都瘪了,老和尚佝偻在一条宽大的毯子里,蜷腿侧躺着,脸朝外,不光枕着枕头,手臂也曲着压在头下,成峰揪住自己的衣领,他觉得喘不上来气,眼睛止不住的泛酸。
从前大胖和尚十分警醒,恐怕成峰开窗的瞬间,他已经醒了,如今已经有人到了床前,却还睡着,这若是有人来把他一刀杀了,他恐怕在梦中一点痛苦都不会有。
成峰细听他的气息,又缓又细又长,好像深深地陷入疲惫。
成峰轻轻坐在怀仁床边,曾经的大胖和尚,如今只有小小的一团了。成峰眼圈泛着红,就这么看着怀仁在那浅浅的呼吸,眼珠在眼皮下偶尔转转,过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怀仁的表情突然狰狞了一下,张开嘴喘气,还在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这是梦……快醒来……醒来就好了……”
想是发了梦魇,成峰两手扣住怀仁肩头,轻轻晃动,“师父,做噩梦了?师父?”
怀仁猛地睁开眼,看见成峰坐在床边,用力地看了看,仿佛辨认了很久,突然笑了,“臭小子,来啦,看来我还是没有醒,竟然是个梦中梦!你还记得给我托梦那!”转念又一想觉得不对,“你为啥给我托梦?你死了?”
一开口,便确认了,不管外形上变了多少,却还是那个开口从不说好话的怀仁,只是这中气似乎十分不足,“不管咋,总比刚才那个梦要好,嘿嘿!”
成峰起身退三步跪在床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不肖徒华成峰,回来看师父了,这一年没在师父身边孝敬,请师父责罚!”
怀仁连忙从床上探身下来拉起成峰,“嘿,还是梦里好啊,要是那小子真回来了,才不会这么听话呢,他非得跟我对着干不可。”
成峰膝行到怀仁跟前,“师父,臭小子长大了,以后不会再跟你对着干啦!”成峰听着怀仁声音干哑,赶紧问,“师父喝水吗?”说着转身去外间的桌上倒了一杯水回来递给怀仁,怀仁接过,“嘿,过去他从没给我倒过一杯水,还老是往我茶壶里吐痰,如今却来托梦补偿我。”
成峰瞧着怀仁的眉毛里好像多了许多灰白的杂色,却看不太清,转身去点了个灯,再回到床边,将怀仁床头的枕头摞起来,扶着怀仁靠上去,然后又跪在了床边,这才看清师父果然眉毛都花白了,胡子也灰灰的,成峰问,“师父刚才做什么梦了?”
“哎!梦见呀,梦见一个十岁的小孩,被一大群人追杀,那小孩拼命跑,怎么可能跑得过大人呢,我就想去救那个小孩,但是在梦里腿怎么也拔不开,别人都跑的飞快,我却两步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人杀了,急得我啊,也不知怎么,就像知道是在做梦一样,叫自己赶紧醒来。”
“师父是梦见我小时候了。”
“看不清脸,谁知道是不是你。”
“师父哪认识别的十岁的小孩?再者说,你要是梦见别的孩子,那我可生气!”
“臭小子,你起来,老跪在这干什么?”
“这么看着师父得劲。师父,我还想问问你,你这是怎么减肥的,才一年,瘦了这么多,难不成我走了,方丈罚你砍柴?”
“哎,没啥,没罚我,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说这些,我问问你,你这一年不在我身边,可念经了?”
“念了,晨昏定省,早课晚课,一次没落。”成峰念了个屁,但是他想哄老和尚开心。
“嘿,他要是有这么乖,我可省心了,打坐了没有?”
“打啊,心烦了就打坐,打了就好了。”
怀仁脸上带着喜悦,“练功了没?”
“自然练,天天练,不信师父你跟我比划比划?”
怀仁不住点头,盯了成峰一会,又问,“吃苦了没?受伤了不?”
成峰鼻子酸,眼睛涩,却还是大大咧咧地说,“那倒是没有,你徒弟混世魔王一个,哪个敢欺负我?”
怀仁又伸手摸成峰头顶,带点愠怒,“你看你,头发怎么养了这么长,还扎了小辫子,下次把头发剃好了再来!”
“师父啊,我现在不是和尚啦,你怎么还让我剃头啊?这个可不能听,剃了头,找不到媳妇儿了。”
怀仁举手作势要打,却被成峰接住了手腕,“梦里也来气我,刚才还说不跟我对着干。”
“除了剃头,别的啥都听师父的!”怀仁一直当成是成峰来入梦,成峰也不叫破,就对他说,“师父,我陪你说一会话就要走了,你明天早点睡,我明天还来。”
怀仁突然瞥了瞥嘴,“这我可不信,你有一次来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等了好些天,你也没来,这次我可不上当了。”
成峰接着怀仁的手腕,初始并未在意,只觉得冰凉,现下仔细探了探,大惊失色,“师父!你的功夫呢?”
怀仁的体内,仿佛内力全无,脉息也很不好,总有些后继乏力,成峰左右试探,都是一样的结果。怀仁却不在意,“嘿,从哪来的,还哪去了呗。”
一句话音还未落,门窗突然齐齐敞开来,精壮棍僧手执铁棒,动作整齐地滚进来,成峰猛然一回头,铁棍还有一段距离,成峰心下明镜,扭头跟怀仁说了句,“师父,这是梦,醒了就忘了吧。”说着两指压在怀仁后颈,怀仁现在无丝毫内力对抗,一瞬便陷入了昏睡,成峰又将他轻轻放倒。
若不是要做这些,成峰也许逃得出去。
但做了这些,先机已逝,成峰镗啷啷抽出钢鞭,先甩两个鞭花给自己腾出个空,转身跑去了外间,十条棍围绕在身侧,成峰道,“各位师兄弟好啊,打架不要紧,别碰坏了我师父的桌椅板凳。”说话钢鞭向上挑,勾住房梁,翻身而起,嗖地从窗口滑了出去。外面一落地可是不得了,不仅棍僧在,还有三十六金刚,成峰想,这是少林寺对付我华成峰的标准配置啊,每次都是这些人,齐齐上阵。
棍僧和金刚一齐上,想是这一年操练的好,阵法摆的十分整齐。成峰钢鞭甩成了个螺旋,将自己护在中间,钢鞭不敢去缠绕任何一根铁棒,若缠上了,来不及撤鞭,就要被其他铁棍砸头,铁棍交织,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成峰严严实实地扣在里头,这好像是专门给他量身定制的阵法。
成峰奋力突破,但即使偶尔突破了一个小口,也马上被后面的人堵住,五十四名武僧专围成峰一个,要知这些武僧可都是净字辈的,不是在城外那些小辈和尚。成峰也就顶了两刻钟,便被棍网压趴在了地上,被押走的时候还在放狠话,“叫怀恩过来跟我说话,你们不准碰我师父,谁敢动他一下,我定将你这破寺庙夷为平地!”
成峰被丢进了一个地下的牢房,绑在个十字架上。
第二天早上,怀仁从昏睡中醒来,在床上怔怔地躺了一会,揉着有点疼的头,才逐渐回想起昨晚上做了两个梦,真切地梦见那混账徒儿回来了,好久没有这么清晰地梦到这小子了,还美美地回味了一番,突然觉得不对,为何床头有一个茶杯?对,那小子给他倒水了。
怀仁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鞋也不穿就往门口跑,推门却推不动,窗子也被从外面锁起来了。怀仁用力晃着木门,大喊,“哪个鳖孙给你爷爷上了锁,快来开门,小心爷爷砸了你的脑壳!”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师伯,方丈有令,您不得离开这间屋子。”
怀仁又问,“是不是我徒弟回来了?”
“叛徒华成峰已经被抓起来了。”
“呀——”怀仁一声大喊,再用力砸门,可是砸门也无奈,他已经只是个功夫尽失的凡夫俗子了。
门外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师伯,别白费力气了,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