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送风八万里,破解凡尘梦三千(4)(1 / 2)
夏弦月说,以前家中有个姐姐,他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一任地方小官,为人清正,因不愿与上司同流合污,倍受排挤。上司是个十足的坏官,视人如草芥,只顾敛财,徇私枉法,父亲实在无法忍受,便要找机会举报自己的上司。
父亲手里有上司作恶的证据,哪料上司用了手段,勾结了汴京身居高位之人,用了卑劣手段,派人暗杀了他一家人。
那时候他才六岁,姐姐十岁,原本一家人都要共赴黄泉,不知幸运还是不幸,姐弟俩被人救了起来,并抚养长大。四年前,夏弦月和姐姐因故吵了一架,负气出走,在外面流浪了些时日,等气过了再回去找姐姐,却找不到了,夏弦月开始四处流浪,边流浪边找寻姐姐的下落。
刚出来那一年,遇着一个看着好心的老爷,像自己的爹爹。
遇到他的时候,正天寒地冻,夏弦月连一件像样的冬衣也没有,几日没吃过一口热乎的食物。
那个老爷看不了他受苦,心疼得直掉眼泪,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给他山珍海味,绫罗锦缎。
没一两个月的时间,夏弦月被养胖了几斤,皲裂的皮肤恢复了少年的白皙与红润,眼神里没有了可怜兮兮的倔强,活脱脱一个像模像样的富家少爷,他对那老爷起了十二分的感恩,早晚侍奉。少年无防人之心,还真的以为天上掉下了馅饼。
直到有一天那老爷半夜摸进了他的房间。他用尽力气哭喊。
后来他逃了,但是没逃多远,又被那个老爷抓了回来,求饶没用,他以死相逼,也没有用。他被打断了气,扔在尚未过去的苦寒之冬,但他没死,吃土饮雪,身上的伤日日好转,在春临大地的时候,他又活了过来。
十三岁那一年,与人顶锅,下了半年的地牢,吃死老鼠,被人欺辱,挨打是常事。那时候他天天祈求自己死了,对这世间没有任何的眷恋。
但是他这次还是没死成,牢里有一个犯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人为他搞了一场大规模的劫狱,劫狱的人看见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可怜孩子,一时怜悯,顺道把他从牢里拎了出来。他听说那人是无影门的,本想跟上去,可惜没跟住,只得再继续流浪。
十四岁的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疯婆娘,那婆娘没了一只眼,满口的黑牙。
她炼制丹药,说能让人力大无穷,她抓了好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试药,把他们困在一处深山老林里,让他们吃了药,和一只猛虎关在一个笼子里搏斗。
她抓到夏弦月的时候,手里已经死过六七个了,那丹药可能是还未生效,没有人力大无穷。疯婆娘不死心,她将那药喂给了夏弦月,把他上衣剥了,关进了虎笼子里。
夏弦月紧紧地贴着笼子的边,不敢动,不敢喘气,那一刻他虔诚的希望那丹药真的能生效,他能立即力大无穷起来,战胜猛虎。
可是没有。猛虎一站,他的心都要跳到额头了,猛虎一走,他全身颤抖,猛虎的皮毛挨着了他的赤膊,他停止呼吸,紧闭双眼。
疯婆娘在笼子外面疯狂大喊,你站起来啊!你打啊!你在那缩着干什么?你已经有神力护体了,不要怕,赶紧给我站起来!
疯婆娘拿着一根长棍,从笼子外面捅他,他挨了棍打,还是不敢动。猛虎腥臭的血盆大口扑在他耳边呼了一口气,又伸出带刺的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脸,湿哒哒的口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然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他已经放弃了挣扎,暗夜之底,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胳膊哗哗的流着血,颤抖的嘴唇对着猛虎祈祷,快将我吃掉,让我少一些痛苦吧!
猛虎喝了那么多吃过丹药的人的血,获得了神力,疯婆娘的喊叫吸引了它,它居然放开了夏弦月,两脚站立,猛然顶开了笼子,只一跃,便冲了出去,一头撞翻了那疯妇,归了深山,疯妇消失不见。
夏弦月躺在那个破损的笼子里,呵呵傻笑,没了神志。不知日月,不知痛楚,不知生死。
后来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救了他,那是山上的猎户,背着一把长弓。那少年把他带回自己家,为他悉心救治。
夏弦月讲到这里,撸开了自己的袖子,凤灵岳看见他左臂上,几个深褐色的疤印,两侧对称,差不多就是巨型野兽的口齿大小。凤灵岳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十五岁那一年,他就住在那个猎户少年家,猎户少年就是穆归云,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亲眷,打猎为生。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傻子,不知冷暖,不知饥饱,不会说话,一整天一整天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瞪得两眼哗哗流泪。
到了午夜,傻子会突然从睡眠中惊醒,嗷嗷大叫,手里不管拎起什么来,轮起来就砍,神色狠绝,杀气腾腾。穆归云得死命地拉着他,温言哄着,他才能渐渐安静下来,许久才能重新入睡。
穆归云怕他冻着饿着,出门打猎再也不去那么久了,最多一两天就回来,给这个傻子投食添衣。
那一年夏弦月的个子蹿了不少,他并非不知穆归云对他的照料,他的心已经在那少年的默默陪伴之下渐渐转暖,但是他仿佛在等着,等穆归云翻脸不认人那一天。
可是这次他没等来。夜里蹬了被子,穆归云起身帮他盖被子,他背对着穆归云默默的流眼泪,那时候他突然想通了,那么多次走在死生边缘,都没死成,他想老天留着他这条命一定是另有用处。
第二天早上,他开口对穆归云说了半年来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我叫夏弦月。”
那之后有半年的时间,穆归云和夏弦月过上了人世间最痛快的一段日子。他们一起出门打猎,一起下河洗澡,重新搭建了他们住的草屋,还一起喝了酒,互相讲起过往的经历,讲到猛虎那一段,穆归云撩起了自己的裤管,说自己也被猛兽咬过,他的左腿小腿上有一排尖利的齿痕,乌青乌青的,两个少年对着齿印哈哈大笑。
快到年底的时候,有贼匪作乱,与官府混战中,贼匪放火烧了那片山林,他们刚刚搭建好的草屋也在那场大火中毁于一旦,两个少年痛哭了一场,也只得逃下山来,开始两个人流浪。
给地主家做工,去大河码头扛沙包,帮商队赶马车,给大户抬轿子,年轻小伙子,肯出力气,虽然得到的钱很少,只够果腹,也很开心。
再后来就是遇到了神农教讲法。
夏弦月说,姐姐,我见过地狱妖魔和鬼窟,那时候真希望神农教可以带着我们脱离世间苦海,去往极乐。
哪想到,极乐没到,还把穆归云的命搭了进去。
讲完这些,凤灵岳见他,虚脱一般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像重新走了一遍来时路,被那些丑恶又一遍敲碎了筋骨。他稚嫩的双眼,挂着两条悠悠血痕,泪已尽,只剩下血。
凤灵岳重重的叹了口气,两眼也带着泪光,为可怜的夏弦月,也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薄命少年穆归云,她走过来用丝帕帮夏弦月轻轻擦去那血泪。
时间仿佛静止,寂静无声。
许久,窗外已天光转暗,清风送进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幽香。
凤灵岳问他,穆归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弦月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凤灵岳不知道怎么劝他,什么话语在夏弦月沉重的命运面前,都显得太过轻松了。夏弦月坚决地说,他知道自己现在报不了仇,但他会想办法,学功夫,将来一定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的杀回去,先杀了那五个分舵,什么大仕,全杀掉,再杀玄雅堂,然后杀上神农教总教,杀了教主。
为这一日,姑且忍下今日所有苦楚。
灵岳说,“若是我,也会像你一样去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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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雅堂在永兴军路同州疆良山有一分舵名金象分舵,金象领主蒋信义是玄雅堂尊主蒋玄武的亲侄儿,爱奢靡享受。
蒋信义功夫在五位领主之中,几乎占据魁首,身材同他亲叔一样魁梧壮硕,使用的兵器是一把精致小巧的板斧,通体金黄,斧柄和斧刃上雕着繁杂的花纹,劈风无声,裂水无痕,名为灵龙,是一个宝器。
掌门人大会召开在即,蒋玄武从烟霞回来,巡视各分舵,最后落脚在疆良山。
这一番巡视主要是为了教主要南巡之事。这三年来教主第一次说要离开烟霞县,往内陆腹地走走,看看蒋玄武和沈西楼这两个没在眼皮子底下的有无尽心勤勉。
因此蒋玄武已经紧锣密鼓的与南阳玄雅堂总部、各分舵开了几次会,整治风纪,为不动声色地将教主接待好,反复部署。
从烟霞回来,蒋玄武一直闷闷不乐。
这一日议事结束,蒋玄武在金象分舵后堂休息,蒋信义颇有些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行过礼,挨着蒋玄武近处坐在了他的下首。
“叔父,适才落实了一个消息,前些日子您令我们各分舵共凑了二十四名高手,今得知胡尊主的接手人根本就没有把那些人送到烟霞总教,而是一路往南去了,行程着意隐蔽,不知被带去了什么地方。”
“哦?有这种事?没有送到烟霞?”这勾起蒋玄武的注意。
“因这其中有一人,是我救过性命的兄弟,因此一路给我传递消息,就在前几日,消息突然断了,最后一条消息说,他们已经被转交他处,接手的人付了胡尊主很大一笔钱,侄子根据前后事项推断,胡尊主怕是将那二十四个高手给卖了!”
“卖了?这断然不可能是圣主的意思。”
蒋信义点头,“圣主怎么会把自己的人卖了呢!消息说,他亲耳听到胡尊主的人与对方商定银钱交割事宜,说什么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并且银钱交割还未完成,头先收过一笔,近几日便要把剩下的了账。”
“如此看,这事胡千斤已经做完了,咱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叔父,若是无用,侄儿也犯不着来跟您说这一通,这银钱交割的地方啊,就在咱们木梁宋领主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