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墙下笋生(1 / 2)
捏着那一纸供词自狭小昏暗的院落里出来,沈时晴缓缓吐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
回头,再看那窄窄的院门和里面幽深静默的屋舍,她眸色幽深,轻声说:
“赵氏行谋杀之事,孙氏为从者,又亲自动手,按律当绞,她既然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这世间该她受的苦就该多受些。”
图南站在她身旁,闻言只说了四个字:“姑娘放心。”
“你们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说罢,她转过身,抬脚却是一踉跄,两个丫鬟连忙扶住了她。
沈时晴淡淡一笑:“是我忘了。”
忘了自己脚上穿的不是靴子,不能一步跨出去。
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她用脚尖点了点地。
“我记得之前做了些靴子,以后还是穿那个吧,这样的鞋,我穿不来了。”
阿池点了点头,又小心端详她的神情。
沈时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过头来看她。
“姑娘。”阿池小心翼翼,仿佛面前的自家姑娘是蝶的翼、蝉的翅、春日里河上的漂浮的最后一片冰,会在下一刻四分五裂。
她是被姑娘的舅母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送到沈家的,她到的时候姑娘还有半月就要出门子了,没人知道,她那时候心里有多怕。
到沈家的时候,她已经被发卖三次了,第一次是因为她原本的主家获罪,第二次是一位老爷买给自己外室的,没过两月那老爷外放,外室直接被原配娘家提脚卖了,她这个丫鬟也自然被处置了,第三次她待得久了些,却因为年纪渐长,样貌出挑,被家里的少爷看上了,觉得她是狐媚,那家夫人便又把她卖了。
到了沈家,她已经十六岁了,要是沈家的主子们不喜欢她,再把她卖了,她说不得就要被送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了。
秦夫人让人唤了她过去的时候,她战战兢兢唯恐走错了一步。
坐在榻上的夫人一脸病容,却是和善的。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瑟瑟缩缩的,吃了不少的苦吧?”
只这一句话,阿池在心里记了这许多年。
那么好的夫人呀,她竟然就被孙氏那等蠢人害死了!天理何在?!
“您这些年,太苦了,若是想哭就哭吧。”话还没说完,阿池她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哭?
沈时晴浅笑摇头:“阿池,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越是这般说,阿池的泪就越发止不住了。
沈时晴的表情有些无奈,她看向图南,却见图南移开了目光。
这个内敛沉稳的丫鬟,也只能这般来表示自己的不满了。
沈时晴叹息,越过阿池的肩膀,她看向了院墙边上的竹子。
种在燕京城里的竹子自然不是南方那等遮天蔽日的高大竹子,竹枝干瘦,叶子枯黄零落,沈时晴看向一处墙角,缓缓说:
“阿池你看,那边的墙有裂缝。”
阿池自己的帕子早就湿了,用的是图南递过来的,她一边哭一边看向那堵墙,不知道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
“阿池,你可曾想过这样细瘦可怜的竹子能够撼动一堵墙?”
沈时晴指着那支从墙缝中伸出来的竹子。
在冬日的风里那根竹枝十分可怜,实在不能让人看出什么过人之处,只会让人觉得它不过恰恰好长进了墙缝里。
“细竹伶仃,种在园子里,春夏繁茂,秋冬凋敝,可也正是在凋敝之时,它们也在蓄力待发,待到春日,就有笋从地上破土而出,不仅能顶开碎石,连那样的砖墙都能撼动。”
阿池看着那支竹子,肩上被人轻轻拍着安抚。
“今日之我,就是将要破土而出的笋,压在我头上的如土墙般的谢家已经摇摇欲坠,阿池,你该替我高兴才对。”
阿池自己知道自己是辩不过自家姑娘的,擦了泪,她再去看那墙缝里伸出来的竹子还真看出了几分生机出来。
待重新回了清风徐,阿池用冷水敷了脸去给那些小丫鬟们上课去了,独留了图南陪着沈时晴。
沈时晴在书架上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本从前没看过的西北杂记,便饶有兴致地坐在文椅上看了起来。
图南将食盒里一碟芡实、茯苓、山药、莲子、糯米磨粉加糖做出来的阳春白雪糕、一碟加了桂花蜜和奶酥的蒸芋泥放在了桌上,又摆了一壶羊奶。
沈时晴拈起阳春白雪糕吃了一口,笑着说:“图南你的手艺又精进不少。”
图南却没说话。
沈时晴有些头疼。
阿池算是好哄的,真正难缠的在这儿等着她呢。
“图南,你要是有话想说便说吧,咱俩都不是六七岁的年纪了,何苦互相比着不说话呢。”
片刻后,图南说:“姑娘,您心里真的不苦么?”
“怎会不苦,若是几个月前,我说不定真要陪阿池哭一场。”说完,沈时晴又笑了,将书扣在桌上,她用调羹吃了一口蒸芋泥,“如今不会哭了,是因为心中有所依仗。”
图南略点了点头,她的神情有些难得的羞赧,几息之后,她说:
“姑娘,图南也是您的依仗。我们这些人,都是您的依仗。”
说完,她提起食盒就往外走,仿佛生怕自家姑娘的笑声追上了她。
吃了点心,看了书,用过午膳,沈时晴拍拍手走到了清风徐的后院。
听图南说赵肃睿用她的身子每日搬砖,一开始一次两三块,后来三四块、四五块,搬的世间也从半个时辰到了一个时辰,沈时晴挽了袖子,也搬了起来。
她到底没能坚持上一个时辰,搬了三刻便累了,大口喘着气。
“大概是这呼吸之法上有些讲究,又或是我用力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