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11)(1 / 2)
弗莱文圆形剧场总是这样充满了热血和厮吼,没有什么能比最原始的暴力最激动人心了,角斗场的活动不仅仅是调剂贵族日常乏味生活的环节,也是平民家孩子和战俘争取自由,获得荣誉的地方。
王都的斗兽场以精致的地下室设施为特色,包括猛兽的笼子和机械电梯。
由神和英雄的雕像装饰着华丽多层立面包围着沙质战场,以此来着重突出场地中心的关键性。
温墨落的弗莱文圆形剧场可以容纳大抵五万到八万名观众,是阿勒斯教皇国最大的娱乐场所,没有之一。
而在这里,所有的独立演出,暴力节目,都是免费的。
教皇坐在圆形剧场的最高处欣赏这个帝国的奴隶和死刑犯厮杀,分发免费的面包,酒水,以此来安抚民心,按下愚民们想要造反的心,贵族们则在这个可以展示财力和权力的地方攀谈,是最好不过的社交场所了,其乐融融。
最常见的项目是角斗,受过专门训练的运动员在狂热的观众面前进行肉搏,与传统的信仰相反,运动员是很少战死的,正如他们的名字“运动员”一样。
会大批量死亡的人员是奴隶,死刑犯,俘虏和异教徒。
这些人未必经受过良好的剑斗教学和拳击搏斗,他们被推上角斗场唯一的用处就是来凸显弗莱文圆形剧场中『铁狮王』的骁勇善战。
一名女孩正在贵族席位里的年轻男孩群中寻找适合下手的猎物目标,她的年轻和青春便是这场无声的社交战争中最有力的武器,因此她不惧怕任何打量她裸露度颇高的曼妙身体,她今天的打扮大胆而色情,像是红灯区的一名娼妓...可娼妓中的女孩不会有这样健康的皮肤,也不会有苗条的身段,是贵族家的优越条件给予了她这样的外在条件。
她反复的走动,以不同的角度去审视挑选她最终要勾引和诱惑的对象,不少年轻的男孩都在私下窃窃私语她的非同凡响和丰满之美,这样时断时续对于她的赞美和讨论让她很是得意。
有些男孩是可以去碰的,也有些是绝对不能去碰的。
家族婚约的不洁如果被一个女人造成,重罚的刑罚是少不了的。
她当然不能在还没享受荣华富贵前就白白去死了,所以她得慎重,慎重慎重再慎重。
这么做的目的不是出于刺激,也不是出于好玩。她来自于一个不大的贵族世家,挑选一个合适富裕的丈夫是她未来唯一的出路。
在上下走道缓慢移动的中途,她的目光在小麦肤色的健康男孩身上流连忘返,果然皇都的男孩子们都很棒,壮硕的肌肉线条,开朗健谈的有趣口吻,让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痴笑。
没有哪个贵族家年轻少年的脸很丑陋,或者肚子硕大有皮肤病,因为他们的妈妈都是个顶个的美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生下残次品来的后代。
来到王都果然是正确的,女孩心里颇为感慨还好自己没有嫁给故乡那个贫穷铁匠的傻儿子,虽然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十几年,可是她并不喜欢有些贫瘠的个子,还有平平无奇的马脸。
谈不上喜欢,不过却也不讨厌,仅仅当成朋友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对方总是死缠烂打的对她纠缠不清,让她又累又恼。
所以她逃出来了,逃出了那个小小的边境,来到了万城之城温墨落。
是真的,王都的富丽堂皇是真的没有骗人,这里遍地都是昂贵的黄金与财宝,整座教皇国的积蓄都堆积在温墨落的宝库里,犹如小山。
男孩们毫不收敛的贪婪视线落在她露出的圆润肩头,让她有些不舒适,可她还是强忍着端坐在座位上,视线不时的左右摇晃,用余光去打量附近的目标。
忽然,她的注意力被一个不起眼的侧影吸引了,没有一点预兆的。
和别的同龄女孩不同,她没有被男尊女卑的思想所驯服,也没有安安心心的在石头古堡里当安静淑女的念头。
她要见最大的城市,看最棒的景色,和最好的少年郎缠绵。
所以她已经见识过不少优质的结婚对象了,可是今天让她感到好奇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浑身素白长袍的孩子拢起双手的大袖,静置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动作乖巧的像是女孩,眼神追逐着场上的动静,只穿着凉鞋的脚指头晶莹嘟圆。
月桂和桦树叶形状的银色首饰将他点缀成了一件昂贵的艺术品,耳垂下银光闪闪,他的眉眼五官都是偏秀气的类型,可是性格也安安静静的,更加的不可亵渎,气质就如同洁白的大理石雕像,圣洁,缥缈。
在这个孩子面前,她为之骄傲的雪白肌肤也黯淡下去了,他不像一个人类,像是一个艺术品,那身乳白的肤色更接近晶莹剔透的羊脂,或者猪油的油膏。
女孩很确信只有有钱有权的大家族才能培养出这样娇弱易碎的美少年,这正好是她最喜好的类型,确定了目标的猎人很快就要露出她的猎枪了。
同时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冷漠地像是礁石的少年,他既不属于崇尚武力一边的男孩圈子,也不靠近捧着书籍谈论哲学和神学的文气圈子,淡漠的犹如与一切世俗都割开了界限,任何身外的事都与他无关,他的视线始终只追逐着角斗场中心死斗的囚犯,专心致志。
她开始尝试更加大胆的行为,一个座位一个座位靠近过去,反正他身边也没什么人,索性用直勾勾的妩媚目光去勾起他的反应,女孩在做这些的时候心脏突突的跳着,她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她本就对这个端庄沉默的男孩一无所知。
在心脏快速搏动的作用下,她的听觉系统不再灵敏,她渐渐的只能听见自己杂乱无章的高速心跳,还有少年郎近在矩尺,匀净干澈的呼吸声,诱人无比。
终于,她接近到了一个相当跨线的距离,细长的弯卷眉睫几乎可以戳到男孩的脸颊。
可是即便这样男孩也不扭头去看她,像是一个死人。
一个漂漂亮亮,安安静静的死人。
她并没有因为这一小点的挫折而退败,用倔强而不甘的问话开口:
“你好?你好?嗨?”
出乎意料的,白净如瓷器的男孩一点点扭过头来,笑容温和
“您好,陌生的女士,有什么我能帮您的么?”
她在这份无暇的笑容面前呆住了,身体一软就几乎要倒下去,好在男孩贴心地揽住了她的腰,及时阻止了不得体的摔倒发生,恭恭敬敬地将她放好在身旁,唇齿间的淡淡笑意挠的人心头发痒。
受宠若惊的女孩一瞬间变得畏畏缩缩,收起大胆的手脚,一个劲的用手指去卷耳旁的发梢,脸红的通透。
她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绅士的对待,尽管理想是要和最好的少年郎厮混,可是在感情上却还是个实实在在的稚子,没有经历过任何一段恋情。
所以她对和贵族少年的恋爱寄托了极大的憧憬...现在这个憧憬似乎要实现了,不真实的神韵目眩。
对话卡住了,少年的温柔到此为止,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角斗场的中央,那里快要胜出最后的王者了,持黑刀的无甲剑手对上着了铜甲的盾矛手,谁输谁赢很难说清,双方的体力都只够他们挥出一次有力的攻击,而后就再也没有一次决定胜负的能力。
盾矛手持盾的左手鲜血淋漓,双手持刀的剑士被挑断了脚筋,已经是半个瘸子了。
海津特·坎玻斯的表情淡淡的,无喜无悲。
他身旁发情女孩的脸涨红似血,可是远处的台下确确实实的血溅数米,横飞的人体和残肢断臂四处横列,可人类这种可笑的物种居然在这种时候也能发情,让他感到无端的恶心,厌恶。
不出预料的,剑手以一击怒击砍断了矛手的木制矛杆,而后一刀砍入肩膀,怒吼中发力的拖割加速了矛手年老色衰的生命,白色的筋脉随着鲜血一同短暂的洒下空中。
观众席爆发出了绝顶的高潮呼声,他们等待鲜血飞洒的暴力场面很久了,海津特知道他们会这样狂呼,像一群残次品一样高呼暴力的美和神圣。
“杀了他!杀了他!将失去荣耀的角斗士献给上帝!”
“死!死!死!”
无数朝下的大拇指竖起,海潮般的人群爆发出极高的呼声,判定了奄奄一息的败者以死亡的命运。
于是黑剑从脊柱处刺入,男孩听见了那噗嗤的一声,平静的闭上眼皮。
“我的名字叫海津特。海津特·坎玻斯,很高兴认识你,小姐。”
受宠若惊的女孩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开口。
海津特出于礼节性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却没有耐心去倾听记下那短短几个朗朗上口的女孩姓氏,没有等她说完太久,他接着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来到温墨落,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座城市每天都会来很多新的人,从世界各地来到这座光辉神圣的城市,或许是贪婪财富的通天,或许是虔诚天主教的仁慈,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你的表情愚昧而世俗,发情的身体就像一具水蛇...”
他面无表情的开口,手里碾着碎成渣的面包,漫不经心。
“你是女性,女性想要获得的,可以获得的东西要比男性少。一个相貌姣好衣着大胆的孤身女孩来到温墨落,只有可能求一个足够强大,能让人依赖一生而不发愁的丈夫。”他忽然笑了笑,温和的笑意里不再是亲切的关心,而是长刀出鞘那刹那的锋利锐气扑面而来。
女孩愣住了,她高速流转的血液开始冷却,炽热的心脏一点点凉下来,她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不不不,她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么?她的年轻和美好就一点点都没能作用在这个年轻男孩的身上么?他难道没有过一点点旖旎么?
忽然,她发觉了一个可怕的现象。
那些从一开始就萦绕在她耳边的讨论,评价声消失了,自从她靠近了这个男孩,贵少年的猜测和议论都戛然而止,所有人噤若寒蝉的盯着她,像是盯着一头马上就要死掉的活祭品。
这个男孩的疏远不是因为他的出身贫寒,而是他的身份太过显赫,没有人敢去靠近他。
“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你靠着美貌的身体就能在温墨落如鱼得水?你以为你在女孩里有多突出?来到温墨落的人,没有挑选的资格,只有被挑选的命运,女孩,你可能连在场大部分人母亲的容貌都比不上,来到温墨落你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成为一个被宠幸的性奴隶...”他严厉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轻盈的发酸“就像我的妈妈一样...”
女孩觉得很害怕,她没有听清那最后几个异常的短句,只是觉得莫大的威压和刀刃都悬在她的头顶。
一个在边境地主家中跋扈嚣张了十七年的女孩忽然清楚的感受到了压力,这座庞大城市的压力,那么沉重那么阴暗的罩了上来,几乎就要窒息。
几个短短的音节转变中,白袍少年的声音如坠冰窟,每个清晰用力的咬字都像是青铜大钟在轰鸣,她已经被吓的眼泪要出来了,楚楚可怜的神情不胜言表。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再辩解什么,难道她真的有那么不堪么?
海津特·坎玻斯侧过了身子,左手拨开腰侧曼妙柔软的白色布料,女孩看见了藏匿在那里的华美刀鞘,也看见了男孩青筋暴起的手背,以及如满月般旋出的刀光,这些都在一瞬间刻进了她的记忆,清晰而疼痛。
刀锋微微割开了白暂的皮肤,只要女孩再稍稍动一动,就会割开咽喉细腻的肌肤,鲜血会从那里渗出来,把她的气管淹没,她会死于无法抑制的咳嗽而窒息。
而后的很多年她都会回想起这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那个玻璃般易碎的少年对他露出了獠牙,以他自己的方式警告了年幼无知的她,用最直白质朴的方式深深说明,温墨落是一座吞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是女孩们喝酒作乐的游乐园。
十七岁的她的确是个愚蠢的,无知的存在。
“即便我这样杀了你,也不会有人说我什么。你知道我是谁么?乡下来的土女孩。”
女孩拼了命的眨眼,后退,摇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那俏丽的大眼睛里流出来,让人看了就不自觉的心生怜悯。
男孩笑了笑,他从很久之前就不太会对别人生出怜悯来了,自从那个女人死在了马厮里,碧色的瞳子满是绝望的灰色。
从那以后他自己那双漂亮的瞳子就始终雾蒙蒙的,如同被流雾覆盖的远山,看不清,道不明。
“我是亨舍尔家的继承人,海津特·坎玻斯·亨舍尔,这座城市里很多人都比我强大,可即便是我也能轻而易举的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这座城市的富丽堂皇和法律都是为了吸食人血的权贵准备的,而不是随时都可以被替换的廉价女孩。你现在明白自己的可笑和无力了么?小姐?”
她幅度夸张的打着抖,用力的吞咽口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剑被放下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女孩,压低声音。
“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这里没有你贪欲的优良丈夫,只有肮脏的人心。不要妄想在这里飞黄腾达了,没有哪个大世家的男孩会看上你这样便宜的女孩,你最多被当成玩具,玩完就随手丢掉,也许为了保证家族的口碑和联姻的健康,无声无息的死在哪个街头和角落。”
“我...我知道了。”
“真的么?”
男孩看向那双还在害怕的瞳子,收刀入鞘,刀镡清脆的碰撞声拂去了一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女孩深深呼吸一大口空气,用力点头,神色像是一头认识到错误的...花栗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