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港口 壁虎 黄昏 海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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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啦,普雷斯的公共马车驿站就是这里了,我看看日程表...嗯...今天回到温墨落的马车是下午一点的,真巧,一会你就能回家了。”
“啊...嗯。”
伊波尔有些扭扭捏捏的,手互相握紧了。
“怎么了吗?看你的表情...难道是没有带钱?”亚当拍了拍手。
“我...是的。我没有带钱。”
仿佛吞下了十分巨大的耻辱,伊波尔红着脸重重的点头。
“啊,我也没有带...那要不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回一趟家,把钱拿回来?”
亚当为难的挠了挠头。
对方从点头的姿势换成了摇头。
“...请问您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咦?这个问题是不是问过一遍了,没有哦,我今天一天都是空的,所以我才能送你到马车驿站这边啦。”
“你...我...呃...”
她在张牙舞爪的想说些什么,但是结结巴巴的张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亚当疑惑地歪了歪头,等待女孩将要说出的话。
只有懵懵懂懂时的心跳声会那么纯粹用力,那份无法言喻的心意在胸膛中推动着少女迈出艰难的步子。
手在轻轻发颤,嘴角也是,视线的尽头那个银发稚子的面孔一如昨日般干净无瑕。
阳光很盛大,透过了她漆黑细薄的刘海,将那动人心魄的墨石色宝石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我!我想和亚当一起在普雷斯玩一天!我不想现在就回温墨落!可以请你带我逛一逛这座城市吗?”
她终于说出来了。
克服了羞耻心和要烧起来一样的体温...她整个人身体前倾,对亚当说出了期盼已久的话。
他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会是...什么表情?什么样的回应?
她有些害怕这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拿视线的角落去装下对方。
“啊...这样子吗?”
亚当看起来是有些意外的神色,茫然地伸出右手拍在后脑勺上。
“哈哈,这种事情早点说就好了呀?不用拘束什么的。”
他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伊波尔伸出了手,回应她的邀请。
“很高兴能作为你的向导,伊波尔小姐。”
他微微躬身作礼,朝对方做出了跳舞时邀请的动作,这是他从书籍中看来的知识。
伊波尔短暂地怔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支伸来的手。
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属于普雷斯的微风掠过这座港口的每寸角落,新鲜的渔产品被各家各户的小船满满当当地载回陆地,码头湿滑的青石地面人来人往,湛蓝的碧波浪涛一次次地冲刷沙砾与海星。
这个季节不是旅行的人们下海游泳的季节,海水尚且冰冷,阳光也不够浓烈温暖。
但是少年少女们热烈的心弥补了这些缺点,他们褪去鞋裤,朝对方身上扑水大笑,浪花溅起了那抹荡漾的心绪。
玩水玩的有些冷了,两个人就哆哆嗦嗦的将湿了的衣服穿回身上,腰间打一个结固定。在售卖烤物的摊位前烤火聊天,他们圆润的脸庞被喜人的火光点亮,鱿鱼须上丰富的酱料一层层涂抹,很是诱人。
伊波尔看来是第一次吃海边水产烧烤,眼睛里冒出了光,急不可耐地搓起了手,嗅着空气中香喷喷的食物香气直流口水。
分明应该是第一次共同出门,却并没有疏离感隔离在二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感觉衍生了出来。
亚当笑着注视伊波尔馋馋的表情,伊波尔却完全没有察觉到旁边这个家伙有些下流的笑容。
总感觉,像只小黑猫。
那种全身上下都是漆黑的毛色,在黑暗里什么轮廓也见不到,唯有那对眼睛亮的动人心魄。
在亚当的心里,初次见面认识的伊波尔真的是一只小黑猫的形象,总是很容易的缩起脑袋来,又警惕又怕生,可偶尔会大着胆子把头往前伸去。
“啊,好过分。我不是猫!”
一边咀嚼一边嘴巴呼呼冒热气的伊波尔强烈表达抗议。
虽然是贵族家的孩子,但是伊波尔完全不在意的和亚当一起坐在没有人的石台阶上。
因为是第一次买,买的量有些多,伊波尔点了四份鱿鱼须和两份章鱼丸,亚当虽然也是同样的量,但毕竟是长身体中的男孩子,吃的总归多些。
伊波尔一边后悔买多了一边大口吃着鱿鱼须,一点都不愿意浪费,嘴角都是擦到的深色酱汁。
“诶...生气的点好奇怪。可是猫咪很可爱啊,我就很喜欢黑猫猫!”
“什么?!喜,喜,喜欢...”
伊波尔被突如其来的敏感词汇给刺激到了,脸又一股脑红了起来,低下脑壳对着烤鱿鱼须风卷残云。
“是啊,我喜欢黑色的猫猫...有哪里很奇怪吗?”十分不解的亚当又重复了一遍。
伊波尔发出了因羞涩而导致的尖细高音。
在这之后两个人又去了普雷斯当地的商业街,买了些衣物和本地特色的吊坠,像是用海星,海螺,以及贝壳制成的装饰品。
虽然那些粗糙的简陋吊坠和伊波尔身上精致昂贵的手工衣物并不贴衬,但是伊波尔仍然笑的很开心,珍重的一件件放进袋子里。
衣服买了很有海边风情的清凉装束,只有简单的布料遮住了重要部位,用粗犷绳结编织成的沙滩裙露出了女孩子大片大片白暂娇嫩的肌肤,这种衣服在当地也一般只有小麦肤色的女孩子会穿,因为实在有些...太过刺激。
“那个,怎么样?好看吗?”
伊波尔有些犹豫地放下了遮住身体的更衣间长布,将穿好的衣服大方地展示出来。
“呜哇,很漂亮!很适合伊波尔!”某位亚姓男子眼睛亮了。
因为是下海边玩的衣服,只用了最俭朴的布料和染色织料,没有金闪闪的装饰,反而将女孩那股健康的美托了出来。
伊波尔穿上熏黄色的沙滩裙,裙子短短的,露出了大腿和小腿,出乎意料的修长。
“诶嘿嘿嘿...谢谢。那我就要这一件衣服啦。我脱下来一会去结账,再多了钱就不太够用了。”
亚当露出了有些遗憾的表情,那副“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多穿一会”的文字写在了脸上。
“那...那个...这件衣服实在是有些太害羞了...抱歉。”
伊波尔在帘布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有些怯懦的移开了视线。
“啊?!你说什么?没有没有啦我完全没有那么想,啊,啊哈哈!”
心虚的亚当立刻哼起走调的小曲,留下一个狗狗祟祟的背影。
脸蛋红红的女孩在更衣间的长帘后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好色的人。
但是...并不讨厌呢。真奇怪。
时间很快到了夕阳时分,这座港口城市的熏黄色调始终不曾变过,仿佛燃烧起来一样的落日与海平面融为一体,渐渐将天光从地面收回。
满墙的爬山虎和深绿色爬满了教堂的外墙壁,阴影渐渐覆盖了这座古老的建筑,也覆盖了这座城市。伊波尔跟在亚当的身后,耐心地听着亚当讲述这座城市的琐碎日常。
有些时候是港口靠捕鱼为生的普通人家,母亲和孩子会在码头迎接丈夫归家,有些时候是在普雷斯本地教堂服务神一生的忠实嬷嬷,耐心地倾听着他的迷茫,以长辈的身份教导他的人生。
有些时候是亚当偷跑进教堂想要偷学治愈魔法被神官大人抓住了,当场丢进禁闭室罚了一天,因此结识了神官先生和一众修女嬷嬷。有些时候是亚当逃课跳上了开往外海的船只,在法斯莉娅呆呆的视线里大笑着挥手告别,结果那船在海上开了足足有四日,亚当在船上蹭吃蹭喝了四天才美滋滋的回到普雷斯被一顿教育。
黄昏时刻的光一点点从大地被剥夺,伊波尔走的很自由,因为亚当顾及到了伊波尔慢慢的走路速度,刻意放缓了步伐。
她偶尔听的很认真,偶尔自顾自地发起呆来想象这个叫“亚当”的男孩子在这座城市里栖息,他和他最喜欢的老师呆在一起,每天醒了便开始学习魔法,中午一起出门觅食,下午找一个可以供他们歇息的免费场所上历史课。这个场所在老师有钱时是咖啡馆,复古餐厅,老师没钱时则是普雷斯教堂门口,或者是人来人往的码头,白天会有整齐排队的海鸥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亚当讲的很开心,时不时笑了出来,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原来到了普雷斯生活的这段日子是那么惬意。
他在这座和海风作伴的码头城市中野蛮生长,有时会犯一些被批评的错,有时会做一些让人生气的举动,也有让人专门拜访处女塔感谢法斯莉娅,因为亚当做了助人好事。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次次从裙子里探出来,再收回去,她在数自己的脚步,在想,要是这段时间可以一直一直延长下去该多好啊。
钟声响了,教堂上的青铜摆钟告知每位普雷斯的人们,夜晚的时间到了。
“那...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今天我玩的很开心。”
伊波尔跨上了马车,虽然是公共马车的位置,但是这辆马车似乎只是为了等候伊波尔而停留在此处的,马匹安静的喘着气,牵绳的马夫耐心的等候着唯一的小客人和她的好朋友告别。
“我也玩的很开心。伊波尔,下次有机会的话还要来普雷斯啊!”
亚当也有些舍不得,抬高脑袋望着笑容灿烂的伊波尔。
“嗯。谢谢你愿意回应我,今天的所有记忆我会好好珍藏的。”
她将手指合拢,聚在了脑袋前,遮住了鼻子与嘴巴。
“最后,可以请您满足我一个任性的要求么?”
“好啊,是什么要求呢?”
“嗯...先闭上眼睛。”
于是亚当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在漆黑的静谧中等待。
许久。
马车上遮挡视线的纱布发出被触动的细腻声音
他听到了女孩纤细的吸气声,便好像是屏住气息的准备工作。
月光撒上了他们的脸,此刻镜头忽然间就被拉远了,街头上的所有声音都再也听不到分毫,车夫在看不见的角落露出了微笑,属于春天的蝉鸣第一次在大地响起,酒馆角落里木琴在吟游诗人的手中拨撩奏响。
亚当呆呆地睁开眼睛,看着近若咫尺的眼睛。
缥缈的轻薄花香渗进鼻息间,那对漆黑的瞳孔在黑夜中明亮的宛如夜泊石,就那么直白那么大胆地和他对视。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这种事实在是超出他们这个年龄应做的范畴了吧?于是她立刻缩回了马车里面,放下了车窗纱布。
几秒之后亚当才回过神来,心脏在胸前里蹬蹬狂跳。
“...这是,回礼。就这样,我我我我走了!不要送了!!!”
华贵的单车载着唯一的主人离开了,车夫向亚当做了个友好的告别礼,打趣地微笑了一下。
马蹄撞击青石地板的声音格外清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桂花的淡淡香气,亚当仍呆在原地,额头残留小女孩嘴唇的柔软。
目送那辆离城的马车,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被抽走了,只剩肉身徒留此处。
1174年春.普雷斯的城门一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