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琼润酒楼(2 / 2)
因为竞争太激烈,很多店家爱耍阴招——雇人去假装买货,翻来覆去挑毛病;要么到处散布谣言,逮谁跟谁说坏话;也有直接拿钱找“社会人”出手教训的,想灭一灭他们劲猛的风头。
不止这些人,也不止这些手段,却无一不被孟沛锡一一摆平,再狠狠教训回去。
其中蹦得最欢的一位老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孟沛锡薅着脚脖子,从市场尾拖到市场头,裤子都蹭掉磨破了。
孟老板美其名曰——看你对我们家挺眼热,我给你传授传授经验。
他安排服务员轮流顶班,白天挂货卖货、晚上进货捋货,就是不关门,且对外大肆宣扬免费请这位老板观看学习。
这只“被杀的鸡”吃喝拉撒全由打手轮番盯着,死活不让他睡觉。但凡眼皮有要闭上的趋势,一记响亮的大耳光就糊在脸上。
孟沛锡三天没出现,这位老板的精神几近疯狂,待第四天看到孟沛锡时人都涣散了,连哭爹喊娘的劲儿都没有,只迅速闭上眼睛下跪磕头。
周围“观看的猴”都在关注此事如何收场,整整四日终于见到“被杀的鸡”。
他一手捂着屁股蛋子,一手捂着嘴巴子,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市场头飘回市场尾,状态犹如受大刑。
孟沛锡爽快地给所有员工带薪休假一天,并向那位老板喊话:“随时欢迎你再来学习,期待你做出更好的成绩!”
无数人对孟沛锡的态度从咬牙切齿转变成忌惮,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撞上了笑称一声“孟老板”,背后都想下回躲着走。
即便如此,依然有硬茬子不服不忿,想联手做局给孟沛锡送进号子蹲两天——起码能压一压他的气焰!
结果这几位大哥跟以往那些“被杀的鸡”一样,赵柘一句话总结:“啥也没捞着,猛吃一顿亏。”
他们手黑,孟沛锡手更阴;他们玩脏的,孟沛锡玩的更埋汰;他们不是物,孟沛锡更不是犊子。
可街面上鱼龙混杂,档口换老板的速度不比货品更新的速度慢,总有人暗地给他下绊子,也有太多人眼红想要“复制粘贴”,好像他家就是风向标,跟着卖就稳赚不赔。
孟沛锡对此有三种态度——面对听劝的小老板,我可以传授给你“生意经”,但是赚到钱你得孝敬我;面对同样有实力的仁义大哥,则处成好兄弟,分别卖不同种类的货品,更经常聚在一起分享资讯——谁谁干啥更挣钱了;面对威胁到自己、一再跟他撞款抢生意的同行,先“客气”地商量,谈不拢就粗暴地干仗。
他常年挨揍,如今翻身做主人了,怎么打人比谁都门清。只要出手,对家就没有不连夜撤货的,用他们的行话叫“摘版”。
但孟沛锡不会给他们逼得太紧,一旦对家肯摘,他就会将其剩下的货收走,不让货砸在对方手里。
话说回来,这段睡着做梦都在忙碌的时光,白天唯一能坐下的空档便是吃饭,配上收音机里的两句戏曲。
戏曲唱得慢,他们吃得快,基本听不到第三句。
准确来讲更应该叫吞饭——把饭菜扣在一起搅和,太干就加点水,之后用勺子往嘴里耙,他们就稀里糊涂地往下咽。
然而多年后市场饱和,钱就没那么容易赚了,客流量急剧减少。
曾经的香饽饽一夕之间变做烫手山芋,大家落差很大。
一波人像尝到甜头的赌徒般不愿离场,从而被拖垮;一波人拿着积蓄另谋出路,纷纷转型。
孟沛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其远见是多年经验累积而成。
在看到市场火爆得离谱、已经超出正常阈值时,他不单为数钱感到快意,同样开始掂量别的门道儿。
当买卖逐渐衰败,他尝试着投资,奈何完全不懂里面的套路,赔的很凶。
几番周折之后,赔的金额已然触及孟沛锡心中所设立的红线,他毅然决然地离场,也终于下定决心把多年的想法落到实处——开正经公司做大做强。
孟沛锡虽在生意场上有高瞻远瞩,但不了解权势的概念,亦未涉足过上头的领域,只知道有钱就好办事儿。
他屡次碰壁,光是一层层向上疏通人脉就花不少钱,原来的生意还不景气,无法支撑他继续实现计划,而多年共同打拼的兄弟姊妹早已“脱胎换骨”。
他们淘到金,不再是别人嘴里的混混儿和小太妹,而是各位老板和老板娘。
当初他们仰仗孟沛锡体验到了暴富的感觉,有些人膨胀之后早去外地单干了;有些人因为不爱操心继续追随孟沛锡,反正在他手下能被喂饱,但如今一看形势该撤的也撤了。
其中一小半人跟孟沛锡打了招呼——有人体面地解释理由,有人热闹地攒了饭局,也有人邀请孟沛锡跟他们尝试新项目。
大部分人是悄无声息的离开的。
孟沛锡从不为感情浪费精力,更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觉得这样的“世态炎凉”很现实,他喜欢这种现实。
可眼看着家底子都要被掏空,蓝图就只差临门一脚,孟沛锡满心去赚快钱。
他手下还留着几个小伙计,有一人叫董瀚洋,其姐姐在厂子里工作,名为董香兰,人称——兰姐。
董瀚洋给孟沛锡干活儿特别卖力气,从不喊累,总说家里需要钱。
孟沛锡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董香兰常年吸食使人上瘾的玩意儿,也就是“毒”,死活戒不掉,所以花钱如流水。
孟沛锡通过董瀚洋主动找到董香兰说明计策,兰姐闻罢甩开膀子就要干。
前者属于胆子太壮太肥,后者属于没钱买那玩意儿简直比没命还难受。
董香兰在厂内属于安排装货的,因为干的年头久,一直没出现过错误和纰漏,所以核查货品、校验单子的同事都很松懈,一看是兰姐部门的卡车和货单,象征性扫一眼便放行。
他们决定联手倒卖工厂材料,董香兰先是拿着孟沛锡给的钱托关系,将弟弟安排入自己的部门开卡车,她那边主管装货,孟沛锡在外头负责卸货和倒手换钱。
其实孟沛锡谋划得很缜密,也没想着一直通过这种方式赚钱。
他只想快速赚够所需要的金额,然后收手摇身一变成为公司大老板。
好巧不巧,俩月之后的某日,管核查校验的老同事请了病假,暂替位置的新人小伙儿是个认死理儿的脾气,任董瀚洋磨破嘴皮也不松懈。
事情一朝露馅儿,姐弟俩装糊涂拖延时间,趁机赶紧跑路。
董香兰暂于小旅店藏身,董瀚洋则火急火燎地去通报孟沛锡。
可就在二人争分夺秒地来到旅店与董香兰碰头之际,发现人已经自我了断了。
她知道无论如何也跑不掉,倒不怕蹲大牢,是怕在里头瘾犯了生不如死。
此番闹出人命,他俩更不好跑了,董瀚洋含泪对孟沛锡说:“哥,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你没亏待过我。我家里没别人了,就这么一姐姐,今儿起也没啥牵挂了。当年我爸妈出事,我和我姐都掏不出钱,是你忙里忙外为老两口办的丧事,我都记着呢!这回这事儿我扛,权当报恩了,老子也不在乎他妈的判几年!等以后出去了你愿意要我的话,我拿你当亲哥哥。”
孟沛锡为躲避牢狱之灾,就此现实地离开了。
那段日子他上面催得很急——这钱你不掏,有的是人掏!这位置你不占,转天就跟别人姓!
他连卖带借,把所有家当变做买路钱,兜里也不剩几个子儿了,之后的路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顺畅,各方权贵动动手指就能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他并未因此忌惮权力,反倒萌芽出对权力的崇拜与渴望。
就在他负债累累仍然期待逆风翻盘的日子里,结识了前来讨债的张丰五。
张丰五当时已是冀人,纵使所在的汶煞门没有大门派那么有势力,甚至在冀门底层备受欺压,可到底是有自己的“活动范围”和“生存空间”,对付别人还是有一套。
双方几次交锋后,张丰五把五花八门的手段用干净了,也对孟沛锡这位不要命的主儿心服口服——哪来的硬钉子?他妈的啃不动啊!谁生出这么一个难缠的鬼还让我碰上了?!
他为此没少头疼、没少背地打探其过往经历,希望找到突破口,几经核实后却肃然起敬,脱口而出道:“汶煞门的头儿要是有他这两下子,俺们还至于被那群狗草的欺负成这德行?”
张丰五说完,如梦初醒般笑啊笑,“晦气的欠债鬼”从此成为“天选的大贵人”。
而孟沛锡在接触到“冀门”的概念之后燃起了熊熊斗志——他不看汶煞门头领有多潦倒,只看最狠的冀人首领有多风光。
他与张丰五一拍即合,由张丰五引荐,汶煞门就此加入了孟沛锡的姓名。
他们互相成就、互相利用,彼此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也是乐在其中的。
就在孟沛锡一路披荆斩棘坐稳汶煞门大当家的宝座且扳倒其余几大门派之后,董瀚洋刑满释放了。
孟沛锡开着豪车、拎着崭新的服装、带着无数有头有脸的兄弟出现在董瀚洋面前,排场相当之大。
董瀚洋第一眼根本没认出孟沛锡,也没想到此等熠熠生辉的阵仗跟自己有何关系。
他局促地低着头,小声嘟囔着“借过”一心绕道而行,却被一股力量揽得一个趔趄。
孟沛锡当众一把搂过董瀚洋的脖子,亮着嗓门朝大家介绍:“这是我亲弟弟!你们的董老板!”
无数笑脸一窝蜂围上来,一群人毕恭毕敬地对他叫“董老板”,一群人争相和他介绍自己的姓名和职务所在。
董瀚洋怔愣片刻,认出孟沛锡之际眼圈瞬间红了,哽咽着吐出一个字:“哥......”
他为董瀚洋披上新衣服,捏着车钥匙冲他笑:“这车送你,你多年不摸车了,今天哥哥给你当司机,先去墓园看看你爸妈和姐姐。”
孟沛锡并没有收拢董瀚洋进入汶煞门,在他面前甚至对“冀人”只字不提,仅是今天大手一挥送两套房子,明天一扬胳膊赠两座门脸,但都在苍城以外。
董瀚洋也随之离开苍城,至于拿它们做何买卖、是租是卖,孟沛锡从不过问。
虽然没明说,但孟沛锡用实际行动表明——钱财方面只要我有的,不用弟弟张嘴,一半都姓董。
当汶煞门立稳脚跟之后,张丰五同样开始做生意,遇到难打点的人脉,孟沛锡也会出面助他一臂之力,琼润楼便是其中之一。
我在孟沛锡的档案中看到很多他生活过的地方,都是七系后来收集的资料和图片,一些是报纸杂志无意中拍下的,并按照年代排序,独轮小推车、小吃摊、夜市、小档口、大市场、公司楼......
其中有一张是他在烈日炎炎的夏天,穿着泛黄的背心裤衩,汗浸透了前胸后背。
他一手拎着一兜冰棍,一手扶着扛在肩上的货,面对前方人群紧皱着眉,大张的嘴好像在嚷:“借光儿嘞!都让一让!”
他也有在落魄之际躲起来喝闷酒的时候,歪着身子坐在塑料板凳上,一手拄着膝盖,一手攥着酒瓶。
曾经他在琢磨事儿的时候总下意识交叉双手,后来硬是靠盘核桃改掉了。
即便我面对着黑白图片,他在我眼里也是一个鲜活的人。
可我们有各自的立场,称得上势不两立。我期待和他的碰面,更期待和他的较量。
我对赵柘说明计策,他听完即刻点头:“行,咱也铤而走险干票大的!”
其实冀符没有九令厉害,我若想除冀人,可以命判官在生死簿中划掉他们,但认为不该滥用职权,一时图省事,日后指不定有麻烦。
我从云洲买来桂花酿,还有老黄的酒,赵柘也拿出压箱底的好酒。
我们一遍遍地勾兑,品尝不同口味,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研制出好比例,并为新品赐名——神仙醉。
赵柘看一眼时间,正好是晚饭的点儿,又摇身变成四五十岁的汉子:“我就叫大武吧。”
我变做差不多年纪的汉子,但赵柘觉得这张脸没特点,于是又在下巴添上一颗痣,取名严大志。
我们仔细包好两瓶神仙醉,随后上车出发,半时辰才抵达琼润楼。
它共有四层,傍湖而建,传统风格韵味十足。
酒楼一楼连接着通往湖心亭的木桥,湖中成片的荷花含苞待放,擎立于湖面之上。岸边树木枝叶碧绿,花朵儿嫣红,还有小舟停靠一边。
赵柘还在往前开,我透过车窗遥望去,见到有客人坐在小舟内,不耽误饮酒,不耽误用膳,悠悠浮荡在藕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