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龙弦簪(2 / 2)
可他愿意等,等穿起黑色的吉服,她真正成为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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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秋末,萧风。
长风轻啸着越过龙狰虎扣的宫墙,只见阴云漫天盖地,笼罩着苍迈古老的北离皇宫。
永安大殿前的广场上已升起隆重的彩旗和经幡,比周皇后册封之时还要隆重百倍不止。
所有文臣武将,禁军和宫人,全都按照皇帝的命令,静立在永安大殿前的广场上,等候着皇帝正式迎娶秦如愿。
众人心中很是不解,只是娶个二度为妇的妃子而已,为何感觉皇帝恨不得全天下人都要来见证似的。
沐之站在养元殿里,由宫人为她层层穿起繁复的宫袍,最后才罩上华丽肃穆的大楚大婚的黑色吉服。
露荷照旧捧着雨雪茶来,沐之也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
看着沐之的喉咙吞咽而动,露荷才敢悄步退下。
待宫人全部散去,殿里只剩沐之一人,她将嘴里的雨雪茶吐出,又拿另外的茶水漱了漱口,然后从榻底下拖出尹洛来拜谒天子时带给她的锦盒,里面放着她遗失在东河封地的斩金乌。
斩金乌没有被抽出来的时候,也只是细细的一把剑那么大,她便将斩金乌仔细藏在宽大的宫袍下,静坐榻边凝神运气。
一个时辰后,已到大婚吉时。
宫人扶着沐之缓缓走上大红色的地毯,大婚号角的鸣音响彻云天。
南高翎站在大殿口,背倚腾飞黑龙,面含笑意地看着步步走近的沐之。
沐之瘦了许多,可那眉眼却依然璀璨绝世,叫人看得目不转睛,亦叫他沉沦如醉。
沐之站定在南高翎的身边。他的脸上已开始慢慢恢复原本的容貌,依稀可见那刀锋凌厉的眉眼。
从前他的皮肤总是小麦色的,看不出什么。可如今日日在宫里,他没有再刻意晒黑,便又渐渐变得白皙,隐约可见眼睛四周那一圈铁箍留下的疤痕。
“行天地礼——”
“行合卺礼——”
太监高声宣和。只要行完对拜礼,就是正式的夫妻了。
南高翎一直牵着沐之的手,握着那如玉的冰凉,他只觉得心里满足极了。此刻他只能依依不舍地松开沐之的手,与她面对而立。
沐之望着那开始越来越熟悉的眉眼,微微一笑,朱唇轻吐出六个字:
“南高翎,你做梦。”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黑色的吉服被她狠狠拽下,扔在宫地上。
一道锋利的金色破空划过,她一刀砍向南高翎,却被迎面而来的汲漠以剑相抵。
她一刀又一刀朝南高翎砍去,却一刀被一刀更失去力气,再也无法聚集起全部的恨意砍向他。
她扭头冲出大殿,手中斩金乌嗡鸣作响,如催命符一般响起。
看着她血红色的眼睛和手中巨大的杀刀,众臣和宫人们惊叫四逃,禁军纷纷抽刀,团团冲了上来。
汲漠一声唿哨,武力最卓绝的黑甲兵也从殿后冲了出来。
她回头看向南高翎,他的脸隐在皇冠之下,叫她只能看见那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最后再看他一眼,她决然回头,迎着漫天盖地的乌云,挥动起手中的斩金乌。
刀锋每每划过之处,立马就有四五个禁军倒下。
很快,偌大的广场上便四处散落了许多尸体。
杀吧,杀吧。就当眼前这人是他,杀了便再不必忍受这彻骨之痛了。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沉闷的雷声从天边传来。终究还是下雨了。
南高翎庆幸自己从不做无准备的事,他早就问过天象司仪,故意将大婚日选定在雨天。
雨滴细密而下,落在沐之的发顶。
大殿门口,宽大的宫檐遮去了最后一点光线。
高耸的平天黑锦冠投下阴影,遮住了南高翎的眉眼,却叫人依然能从那高大的身形上看出骇人的愠怒和杀意。一身黑色的大婚吉服更显得沉默而森冷。
他站在永安大殿前,立在重重护卫之中,那无数剑锋冷光所指处,是一身白衣孑孑的她。
她提刀立在血海尸山中,吃力地残喘着,望着那神情比冰冷的华服还要漠然的他,她只感到浑身透骨发寒。
她尝试挪动脚步,靴子从满地凝固的血污中拔离。她用力克制住手部的颤抖,握紧那把傍身多年的斩金乌。
巨大的刀身微微震颤,像是感受到她的绝望一般,发出沉闷的低鸣。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动斩金乌,闷雷炸响之后,大刀劈开青石板,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反射着众黑甲脸上未消的恐惧。
她轻声叹息,抬眸望向那重重黑甲之后的身影,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站在永安大殿前珠黄的灯火中,笑着牵起她手的身影。
可她知道,那个身影永远只会是白慕容,不会是他南高翎。
爱情这种事,认定了便是一辈子。
若认不定,那便不是爱情。
“对不住,终究让你的梦落空了。”
她努力站立住,轻声说到。
他没有回应,只负手而立,像一尊无面雕塑般站着,缥缈而生冷,让人一靠近便撞得头破血流,伸手——却只能触到一把空虚。
“你说要两清,恩恩怨怨一笔勾销......那这样,可以算两清了吗?”她又道。
他没有回应。只叫那高耸的平天黑锦冠,纹丝不动的十二玉珠旒,用最华丽的冰冷隐住了他所有的神情。
见他不回答,她轻笑一声,眼泪涌上眼眶。
如果早知如此,我当初绝不会救你。可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走的这条嗜血不归路,原本也不是你的错啊......师兄,你也是被这命运玩弄了的人啊,你知道吗......
她心中悲叹。
“还有一样东西,还给你......我们才算两清。”
她抬手拔下发髻上的龙弦簪,任由如墨的长发落进长风的哀啸低吟中。
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她疲惫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伸出手,将锋利的簪尖对准他站立的方向:
“这个还给你,从此你我......一笔勾销。”
良久,宛若一生年的死寂,他终于开口:
“好。”
重重护卫立刻退守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他举步,走向她。
只看见他迈出这一步,她便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瞬间,放佛夜珠昼赫,万物生辉,她含泪而笑的容颜那样灿烂真切,那混杂在笑容里的最深最黑暗的绝望,更为这笑容添了抹绝世凄美。
似是散尽了所有光芒,只为完成这一笑,她轻轻吐字:
“现在,都还给你。”
望着那双睥睨世间的眼突然褪尽芳华,他立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与阴寒爬上了他的肩背。
她轻轻挥动衣袖,手中簪尖转向,暗锋乍现——
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她胸口那支——他曾亲手为她挽发的龙弦簪。
与此同时,鬼冥山昏暗的药室里,扶媗正坐在一旁打瞌睡,药罐中的白慕容终于从一个冗长的噩梦中陡然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