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攻心易,守心难(1 / 2)
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未升起,清冷的颜色挂在云端。
空空荡荡的宣贤殿里只剩沐之一人,还有地上那被踩得粉碎的白夙沙的骸骨。大多数骸骨都被沐霁言小心翼翼地捧着带走了,只剩一点点骨头粉末还在。
她又赢了。
从一开始被白南宫逼得节节败退,到反败为胜,将白南宫打得一败涂地。
她成功地清除了白南宫一党,连带重创了云贞音和林琛。终于在朝堂上站稳了她的第一步。
九皇子真了不起。众人如是说。
她捻起小小的一搓骨灰,想起那个曾经露着粉嫩的牙龈,追在她后面口齿不清地喊“沐沐”的小身影......想起沐霁言对着这堆小小的骸骨,那心碎的神情......
身后传来敲打折扇的声音,她回过头,正看见白慕容倚门斜立。
晦暗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长身挺拔,面容深沉。
他声音低冷:“天就快亮了,你再不回去,你的万一门可要解散了。”
没错,她还得赶回万一门。她可以选择借“风袂衣被抓进宫”的这个机会让风袂衣死掉,可就算没有她,白轩辕还会派别人去接管万一门。与其如此,她宁可由她来负责。
她慢慢站起身,疲惫地朝殿外走去。
经过了一夜的情绪大起大落,她现在只觉得异常劳累。
白慕容冷眼看着她,冷笑道:“你这么回去可不行,总要装装忠心江湖的样子才好。就由我来给你挂点彩好了。”
说完,白慕容直接一拳朝她面颊打去。
拳头重重地落在鼻梁上,她身子猛地向后一趔,直接被打翻在地,鼻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冰凉的宫砖上。
“你怎么不躲?”他吃惊地问。
她重新站起身,语气冷淡:“不是要挂点彩才有说服力吗,你尽管动手就是,我不还手。”
“这可是你说的。”白慕容突然阴下脸色。
“恩。”她应一声。
他想揍她早已不是一日两日,更何况他现在还想杀她。
他抬起腿,一脚狠狠踹向她腹部。她后背撞到柱子,又弹回来倒在地上,手撑着地,吐出一口血。
他一把拽起她衣领,高高扬起拳头,冲着她脸上狠狠一拳又一拳。
她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感到拳头像雨点一样砸下来,拳拳冲着她的脸。
她有点不高兴了,抓住他拳头,道:“能不能别光打脸?”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揪住她的领子,瞪着红红的眼睛道:“这是你欠沐之的!”
听到这句话,她没有再阻拦,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却没等到他再落拳。
睁开眼,她看到他正眉头微蹙,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最终,拳头化为温柔的掌,他缓缓伸手,抚上她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抚过她的嘴角,替她抹去了还在滴落的血。
她没好气地打落他的手,“你有毛病吗?我都说我不还手了!”
他愣了一瞬,赶忙收回手,心中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不耐烦地闭上眼睛,仰起头,“动作快点,我赶着回万一门呢!”
他简直要笑出声来,挨打还挨得这么嚣张,也只有他白夙沙可以了。
想了想,他抓起她的衣袖,“刺啦”一声撕裂开,然后又抬脚拿鞋底在她衣服上蹭了蹭,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风流倜傥的武林盟主风袂衣要是被打的鼻青脸肿,怕是有失体统。我看这样就行了。”
她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眼眶青紫双颊红肿的脸,凑近他反问道:
“大哥,我这还不叫鼻青脸肿么?”
她保持着滑稽的姿势。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同时发笑。
…………………………
…………………………
坐在离宫的马车里,白慕容轻轻地摇着折扇。垂珠从眉梢滑落,垂在他挺拔的双肩。
风吹起车帘,晨光从缝隙透进来,照得他舒服地眯起眼。
她的脸瞬间又出现在脑海里。
当他抓着她的领子,高高扬起拳头,想狠狠地揍她一顿时,却始终下不了手。
视线里那张脸,白皙得像易碎的陶瓷,似是已疲惫多日。
剑眉不再同往常一样迷人地挑起,眉间也是平坦空荡的,就连那双放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黑蓝色深眸也淡淡地合着,看不见嚣张阴盛的气息。
他发现,他竟特别喜欢那个皱着眉头思考事情,挑着眉毛算计人的她。
他喜欢她眼里的光,即使阴鸷,也是蓬勃有力,令人痴迷的。
在她不耐烦地瞪着他,说“你有毛病吗”的时候,他竟出奇地高兴。因为那光又回到了她的眼里。
他似乎生怕她会变,变得和他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不一样。可明明不该是一个人,也不会是一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情绪在他心里生了根,一点点滋养蔓延,让他既痛苦,又欢喜。
放佛中了她的慢性之毒,再这样下去,怕是终要一点点跌进她的眼里。
他苦恼地叹气:可这是他的亲弟弟,还是他的仇人才对......
好吧,他承认,他只是佩服她,因为她确实是个值得佩服的人。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他默念: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快刀斩乱麻,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
…………………………
回到万一门的时候,已经快正午。
她从上山的正路进去,一步步踏上宽阔的石阶。
单薄的白衣上血迹斑斑,明显地横着几个掸不去的脚印,袖子和衣摆已经被撕破。
她上半边脸还戴着残破的银瓷面具,能叫人清楚地看见她乌青的额角,面具眼孔后一只眼睛淤青肿胀,从面具破碎的地方,能看到凝结在嘴角的血痂。
她就这样一路走上山,所有已经整装待发,准备闯进宫去救她的弟子们全都愣愣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用还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向他们,扯起破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有的弟子直接哭了出来。
这条路突然变得很长,很安静。
她正走着,突然,一个小弟子跑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巾,然后泪眼模糊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跑开了。
于是,陆陆续续开始有弟子过来给她递手巾,几乎每个人都泪眼婆娑。
她在心里呐喊道:求求你们!别再过来了!
她只是想借这次机会上演一出“武林盟主誓死不屈服于朝廷”的戏码,以巩固她的威信,加深他们对她的信任。
明明只是想攻心而已,可现在她真的演不下去了。
从昨夜汲漠来“抓”她时,一切就朝着令她无颜的方向发展了。
她从来只当他们是棋子,可他们却在汲漠封山时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身前。
所有弟子,包括姬如霜在内,没有一个人的武功比沐之高。
他们自己也清楚,以他们的武功根本保护不了沐之,可他们还是站在了她身前,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般护着她,但那城墙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却压得她抬不起头。
“师父......你还好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站住脚,伸手抚上面前这个小弟子的头。
他是万一门最小的弟子,名叫漆彻,现在还只有九岁。
平常略有闲暇的时候,沐之会教他几招功夫。于是这小家伙便得意洋洋地自诩为沐之的入室弟子,整天为能直呼沐之“师父”而兴奋不已。
她弯下腰来看着他,“师父很好,没有事。”
近距离地看见她脸上的伤,漆彻鼻子一抽抽,眼泪就掉了下来。
“师父,他们打你了是不是?我给你报仇!”漆彻攥起小拳头。
“不是,为侠者,当......”她看着漆彻清澈无暇的眼睛,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早就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趁这个“感人”的时刻发表一下演讲。
可所有人关切而痛心的目光都令她感觉芒刺在背,腹稿瞬间在口中化为轻烟。
她第一次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愧。这种气势磅礴的真诚与信赖几乎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是让白慕容派汲漠来配合她演一出戏。可他们却当真了,一片真心毫无防备地被她骗着。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她在万一门第一次集会上说的话。
可她有什么资格称为“侠”?她不过是一个处心积虑利用他人的奸计小人。
她从来不会想什么时间倒流的幼稚的事情,但现在她真的希望时光倒流。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不让白慕容的人封山,而让白南宫来揭穿她的身份,让面前这一张张年轻而充满热忱的脸上布满失望?
她从未想过,她一个人自私的愿望,竟坑害了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