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九皇子(2 / 2)
不等那司运典仪两眼放光地跪地谢恩,她又慢悠悠道:“不行,哪有人自己监斩自己的。”
她说完,故意一脸阴森杀意地看向那司运典仪,竟吓得他脸色惨白,连连磕头求饶。
“沐兄,我可馋得紧了,你再不喝,这酒可就被我喝完了。”她亲密地拽着沐疾铮坐下。
沐疾铮还愣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发生的一切。
人人都为云贞音的事笑他嘲他,除白慕容之外,沐之是第二个不嫌弃他身份,不轻视他的人,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称兄道弟,为他出气。
沐疾铮心中感念,大大方方地与沐之对饮起来。两人谈笑风生,豪饮琼浆。
周围投来不少狐疑探究的目光,但一对上沐之若有若无地一抬眼,就立刻又闪躲了回去。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沐疾铮已经喝醉,趴在酒榻上鼾声大起。
沐之望了沐疾铮许久,而后抛下宴席,又屏退了所有宫人侍卫,朝宫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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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咣——咣——咣”,门环敲击着大门,在极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守门的老人窸窸窣窣地披起衣服,朝门外问道:“谁呀?”。
“打扰了,我是送大公子回来的。”
许是隔着门的缘故,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大门微开,一杆灯笼先伸了出来,接着不紧不慢地露出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守门的老人问道:“你是?”
“我是送大公子回来的,大公子酒醉了。”
见门外站着个年轻后生,白衣量量,隐隐透着一股子英气。一双深眸熠熠生辉,看得老人没来由地卸了戒心,便道:
“有劳这位公子了,我家老爷还没入寝,一直等着大公子回来呢。”
那后生顿了一下,慢慢抬起脚,迈进了大门。
守门的老人小跑着跟在后面,见那后生虽然瘦弱,但单手架着比他高壮了一倍的醉酒之人,脚下竟健步如飞。
正院尽头,墨石屏风朦胧地镀了层绒绒的昏黄。
又顿了一步,转过屏风,只见屋门半敞,清灯孤影照着一卷书。
莹莹玉簪束起的发里添了许多雪白,两颊清瘦,颧骨似乎更突出了些。还是那份温润儒雅的文臣气质,却在这孤单烛火里显得别样寂寥。
沐霁言坐在桌边,手里执着书卷,看得极认真,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沐之走近。
“爹......”
沐之颤抖着叫了一声,又慌忙捂住嘴。
沐霁言从书后抬起头,愣了一下。
沐疾铮恰巧醉醺醺地喊起“爹!我回来了!我饿了——”掩盖过了她的声音。
“我......”只出口了一个字,剩下的话就都哽在了喉咙里,发酵得酸涩膨胀。
幸好她站在阴影里,沐霁言没有瞧见她的眼神。
她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温暖的身影走近,手中好像突然失了力气,沐疾铮立刻从她肩上滑下去几分。
沐霁言见状,赶紧小跑过去,一把接住沐疾铮,艰难地半扛半撑着,往后院厢房走去。
直到沐霁言走远两步,她才反应过来,赶忙跑上前,低低地说了声“我来”,便一把拉过沐疾铮,扛在身上,快步往前走去。
沐霁言走在前面带路,沐之扛着熊一样的沐疾铮跟在后面。
“还未请教,公子是?”沐霁言出声问。
“啊?”沐之愣了一下,将目光从沐霁言瘦削的背影上收回,那背影微微有些佝偻,腿脚似乎也有些不稳。
“我......”她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说。
沐霁言温和道:“公子不说也无妨,还要多谢公子送小儿回来。”
走到房前,沐霁言推开房门,在桌边摸索了一会儿,点亮蜡烛。
沐之将沐疾铮放在床上,却不料沐疾铮突然开始发酒疯,一脚踹翻了水盆,把正准备给他淘帕子擦脸的沐霁言泼了一身水。
她站在门边,失声道:“爹,小心着凉。”
沐霁言直了直背,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
她自知又失言,便赶紧掩饰道:“丞相大人还是先换了衣裳吧,疾铮先由我看着,不然疾铮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说......‘爹,小心着凉’......”
沐霁言点点头,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她刚好走出房门。
她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晚辈先告辞了。”
再待一会儿的话,她不知还会说些什么出来,又要再用什么蹩脚的话掩饰掉。
沐霁言便负手走在前,领着她往大门走去。一路上,月色轻柔地照着。
“天黑了,路上慢些走。”沐霁言站在门口,温和说到。晚风从他清瘦的颊边吹过,拂动他微白的鬓角。
“恩......”她站在台阶下面,又一恭敬行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呜呜的关门声像哭泣一般,响在寂静的夜空里。
直到大门合起,她仍旧低低地弯着身子,长发从肩上垂下,几乎垂到了地上。
啪嗒,啪嗒。眼泪落在地上。
前世她曾听童话里说,女儿落下眼泪的时候会有清脆的声响,但却只有父亲能听见。因而父亲总是悄悄将女儿的泪水收集起来,等女儿远嫁后,便夜夜抱着装满泪水的罐子,失声痛哭。
据说那罐子很是神奇,因为它永不干涸。
“殿下。”一道黑影出现在沐之身后,几乎无法将他从夜色中分离出来。
她没有作声,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背对着来人,鼻子囔囔地低声问道:“七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皇上说殿下您一定在这里,臣便寻来了。”
她苦笑,“说吧,什么事。”
“皇上请殿下前往卿目殿,有要事商议。”
见沐之仍旧面门而立,脚下似是生了根。
望着她失落至极的脸,七藏道:“殿下,恕臣直言,既然殿下人已入朝,攻下大楚便指日可待,只要殿下早些行动,完成和皇上的协定,便能早一天堂堂正正地回到丞相府。”
沐之没有回答,只低低地开始念:
“我爹叫沐霁言,我娘叫柳知月,我还有个哥哥叫沐疾铮,我是沐之。以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爹,娘,等我回来。”
她擦干眼泪,攥紧拳头,艰难地背过身,飞身遁入夜空。
丞相府棕漆的大门依然沉默,借着月光,能看见门环上铜漆掉落,刻在大门上的门神也已面容温和。
台阶的缝隙里,一棵小草孤零零地冒出了头。
沐霁言极慢极慢地往回走着,抬头望着空中的孤月。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想将心底深处的压抑浑浊都一股脑儿呼出去。他捶捶微有佝偻的脊背,用手撑扶着后腰,一点点重新笔挺起脊梁。
他正走着,沐疾铮揉着眼睛,迎面走过来,半醉半醒地迷糊道:“爹,我梦见之儿了......她打我来着,叫我下次不许再耍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