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终章(1 / 2)
白嫕接受杨镜与她不同这个事实,并不止于术业有专攻。
比如白应惜明明是她的大伯,她在久未撤去的灵堂守了一天,杨镜却要守七天。说什么一天一年,七天,便是大伯作为恩师的七年。
再比如,她回京城时无人知晓,杨镜回来时,不止被皇上接进宫中叙旧,更是在守灵时,有逍遥王的储君儿子陪同。
她想,可能因为杨镜的父母是大将军与国主,她的父母不过是画师与仵作。杨镜的父亲在女儿出生时须因镇压变故被砍伤右臂,她的父亲在女儿出生时因迷信将女儿送走。
尽管,李尤再三说,不是迷信。
娘亲对父亲迷恋,总是希望父亲开心,白嫕懂,正如她察觉到杨镜总不开心,也希望姊姊开心一般。
但她终归只是个孩童,见杨镜笑,便觉得姊姊开心了。如此,她可以放心地不去打扰姊姊,转而与娘亲偷偷玩耍。
至于为何是偷偷……
还不是因着二人曾在冰未结实的湖面上滑冰,结果冰面开裂,二人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所幸被白应留及时发现,一手一个拎了出来。
一个心虚地笑道:“夫君。”
另一个不知人间险恶地笑道:“爹爹。”
杨镜用斗篷裹着妹妹道:“还笑?爹生气了。”
“有吗?”
显然,有。
在她想说娘也笑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爹横抱娘回家,徒留她只能被杨镜背回家。
“要不是我力气大,你就只能自己哆哆嗦嗦地走回家了。”
白嫕叹息道:“爹爹好容易生气哦,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把我送走?”
“我也被爹爹送走了,但是走之前,爹爹同我说过他们的不容易。盛国管这个叫,难言之隐。”
“哦。”
白嫕似懂非懂,道李尤晓得白应留的不快,不是在于白嫕如何,亦不止是生产艰难,更是那一天,可能会带走他的爱人。可能他的爱人,会变成他的女儿。
他很怕。
而从前他是毫无畏惧的,一日复一日地过了三十年,将生死看淡。死后或灰飞烟灭,或转世投胎,都好过今世的瞻前顾后。可是她出现以后,他便开始害怕了。怕他们死后不会灰飞烟灭也不会转世投胎,而是近在咫尺却遥遥相望。死后究竟如何,这个问题,宋双瞳追寻了一生也未曾知晓一二,他更是不能自欺欺人。
如果她成为了一个婴儿,等她再次长成这般模样,记起他们这几年的日子,他或许已经是风烛残年,到时候她若仍然爱他,该有多绝望。可转念又想,如果她从此撒手人寰,他又该多绝望。万一一万,于他,皆是万劫不复。
所幸,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夫君,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俊郎容颜,谦谦君子,宅心仁厚,多少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你,只有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能配得上你。可是呢,你愿意选择自私的我。所以上天额外恩赐,赐给我们这么多日子。于我而言,哪怕仅是一时欢愉,都无比感恩。”
白应留握着她的双手,认真地问:“你又有什么把柄落张游手里了?还是与渺渺走得太近,惹张游吃醋了?”
“……王八蛋白应留,睡觉了。”
白应留看着她背过的身子,便晓得她生气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后环住她道:“阿尤,我知道你爱我,可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也如此爱你……”
这话听一句少一句,所以她一时心软,摸着他的手道:“那你抓住我的手,千万不要放,我也抓住你的手,绝不会放。”
“不放。”
我们能抓住的只有活在这世上的日子,让我抓住你的手不放。
但柔情蜜意偶尔尚可,多了便会油腻。往后的日子,大多还是平淡无奇。
李尤教白嫕习医弄药,白应留教杨镜舞刀弄枪。
期间有欢笑,也有苦恼。
比如杨镜带着储君大闹青楼,小小年纪常喝得酩酊大醉,又趁着白应留不注意便偷学阎魔斩。
这种境况下,李尤与她谈心,同她讲过去的事情,讲邓将军的为国捐躯,讲金木公主的与众不同。而白应留与她讲阎魔斩反噬,与她斗酒。
那一日,杨镜喝趴下,答应自立门户前不再喝醉。白应留差点喝趴下,吐了几次后,抱着李尤痛哭了一夜。
两相对比之下,似乎是白嫕更乖巧懂事一些。
但杨镜十五岁那年,宫里那位将城中适龄男子的画像皆送到白家,供杨镜挑选时,张游带着自家女儿来蹭画像之际,一见白嫕,惊为天人,想方设法要拐来做儿妇。
儿妇是不可能做儿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过既然年龄相仿,一同玩耍倒也无理由拦阻。好在白嫕在这方面的心眼都被她娘偷走了,略显迟钝中,与谁都是好朋友。
养着这两个孩子,李尤与白应留偶尔也会想念阿袁,以及阿袁背后的宋双瞳。
阿袁既是入宫,那就不便与他们有何关联。李尤只得从谢庄锦那里,得知阿袁的消息。可她无从得知宋双瞳的消息,只能遵循他的遗愿,常陪伴谢庄锦。
谢庄锦上了年纪,不似从前策马踏遍山川湖海,而更多地窝在躺椅上,听李尤唱歌、讲故事。
许多歌,只有她们两个知道,但她们都记不起词的时候,便哼哼着过去。许多故事,也只有她们两个知道,讲错的时候争得面红耳赤,末了总会为人物唏嘘。
李尤看着谢庄锦变成老奶奶,也会为她唏嘘。
“起来,跳舞。”
像她们初见时,她拉着李尤跳舞一样,李尤也想拉着她跳。
但她老了,生命力正如她的生命一般消失。
李尤想,她或许终于可以回家了,即便整个盛国挂满白布去挽留她,她也不会留下。她一向潇洒,放任儿女,可能放不下的就是憎恨的那个冤家。
无所谓,她走后,冤家也随她而去,只留下心碎的儿女。
一辈子无后的皇上,将皇位禅让给储君,怎么不算是一个心碎的儿子呢?
但皇家之事,她不多言,仅是在心绪无法排遣时,对着白应留道:“起来,跳舞。”
他们在大雪纷飞中跳舞,也惊动过落叶,感受过雨水,而后在落花中,度过一年又一年,如同十五岁初见时节。
不知不觉,他们的女儿早已过了这般年岁,与他们一起送杨镜踏上江湖路后,便讲出了自己的梦想。
“爹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做太后呢?太、太妃也行。”
提起太后,李尤想到的还是谢庄锦,但她回家了。如今的上皇是张召,并无太后。
分神间,白应留作势要打白嫕,李尤赶紧去拉他。两边劝架后,夫妻两个达成共识,堵不如疏。
“你与我这般阻碍,毫无说服力。个中心酸,唯有亲身体验过方知。”
白应留拥着她道:“正是知你在其中受过多大伤害,我才不想白嫕也走这一遭。”
“但是我不后悔。”李尤在白应留的唇上一吻道:“与有情人相处,即便没有朝朝暮暮,却也是有一朝便有一朝的欢喜,有一暮便有一暮的美好。”
白应留被她劝动,便不再管女儿的事,唯剩了张游整日里痛心疾首。
李尤担忧李渺渺也想不开,便向王府跑得勤快了些。李渺渺倒是想得开,只道父辈们纷纷离世,令她明白,人大多时候看不见儿女一辈子是幸还是不幸,又何必插手?
李尤对此甚是崇拜,相府千金果然是才女,不止言谈举止动人,而且长得还美。怪不得李渺渺视作与张召金童玉女时,张游的心思不见得纯是对嫂嫂的心思。这么说来,儿妇变嫂嫂,指不定是上天注定的事,父债子偿。
李尤被嗔怪是胡言乱语,但密友又喜欢听她胡言乱语。每每到这种时刻,她便会想,这就是当初投胎时的心愿吧。
不知她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不知是否已付过代价,至少她很满足,除去有太多牵挂。
牵挂阿袁在宫中有无卷入是非,牵挂杨镜在江湖中的安康,牵挂白嫕能否处理好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