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2 / 2)
列文拿着瓶子回来,看到病人已经安顿好了,他周围的一切全变了样。难闻的臭气已经换成了醋和香水的气味。吉娣正撅着嘴,鼓起绯红的双颊,用一根小管子喷着香水。室内没有一点儿灰尘,床底下铺了地毯。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药瓶和水瓶,还有必需的衬衣和吉娣的刺绣架。靠近病床的另一张桌上,放着饮料、蜡烛和药粉。病人洗过脸,梳过头发,穿着干净的衬衫,雪白的领子围着瘦得可怕的细脖子。他躺在干净的床单上,背后垫着高高的枕头,脸上带着新的希望的神色,眼睛紧盯着吉娣。
列文请来的医生——这医生是在俱乐部里找到的——不是原来替尼古拉治过病、尼古拉对他很不满意的那一个。这位新医生拿出听诊器,替病人听诊了一下,摇摇头,开了药方,详详细细说明了药的服法,然后规定了饮食。他劝病人吃生鸡蛋或者半生不熟的鸡蛋和温度适当的矿泉水掺鲜牛奶。医生走后,病人对弟弟说了几句话。但列文只听见“你的吉娣”几个字。列文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在赞美她。他像列文一样叫她“吉娣”,把她唤到床前。
“我觉得好多了!”他说。“嗐,我要是同你们在一起,早就好了。太好了!”他拉住她的手,把它拉到自己的嘴唇边,但似乎怕她会不喜欢,就改了主意,又把它放下了,只抚摸了一下。吉娣双手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现在把我翻到左边,你们去睡吧。”他说。
谁也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有吉娣明白。她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她一直在注意他需要什么。
“翻到另外一边,”她对丈夫说,“他总是朝那边睡的。你给他翻个身,叫佣人来太麻烦。我不行,您能吗?”她问玛丽雅·尼古拉耶夫娜。
“我怕也不行。”玛丽雅·尼古拉耶夫娜回答。
不管列文觉得双手抱住这可怕的身体,接触到被子底下他不愿接触的地方是多么可怕,他还是听从妻子的指使,脸上现出他妻子所熟悉的果断神色,两手伸进去抱住那身体。他的力气虽然很大,但这虚弱的身体沉重得出奇,使他大为吃惊。列文给他翻身,尼古拉那皮包骨头的大手搂住他的脖子。这当儿吉娣就迅速地、悄悄地翻过枕头,把它拍拍松,扶正病人的头,又理理那粘住太阳穴的稀疏头发。
病人把弟弟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列文觉得他要拿他的手做什么,用力把它拉过去。列文一动不动地听他摆弄。果然,他把它拉到自己嘴边,吻了吻。列文呜咽得身子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