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2 / 2)
法庭指派的辩护人则指出,盗窃不是在住人的房子里进行的,因此,罪行虽然无可否认,但罪犯还没有对社会造成像副检察官所说的那样的危害。
庭长又像昨天一样装出一副不偏不倚、大公无私的神气,向陪审人员详细解释和交代他们已经知道而且也不可能不知道的一些问题。也像昨天一样几次宣布暂停,大家还像昨天一样抽烟,警官还是那样呼喊“开庭啦”,两名宪兵还是那样忍住瞌睡坐在那里,手握出鞘军刀威吓犯人。
从审讯中可以看出来,这个小伙子原来被父亲送进烟厂当学徒,在烟厂里过了五年。今年厂主和工人们发生纠纷之后,小伙子被解雇了。他找不到活儿,就在城里到处游荡,拿仅剩的几个钱买酒喝。他在小馆里结识了一个比他失业更早、喝酒也喝得更凶的钳工。有一天夜里他们趁着醉劲儿撬开门锁,摸到东西扛起就走。就这样被抓住。他们全都承认了。于是被关进牢里。钳工在候审期间死了。现在小伙子就作为必须同社会隔绝的危险分子被审讯。
“这个危险分子,跟昨天那个女犯是一样的。”聂赫留朵夫听着审讯,心中想着,“他们危险,我们倒是不危险?……我这个浪荡子,酒色之徒,骗子,还有我们这一伙人,还有虽然知道我的底细却不但不鄙视我,反而尊敬我的那些人,倒不是危险分子?而且,就算这个小伙子是这个大厅里所有的人当中对社会最危险的人,在他已经落网的时候,按常理来说,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其实很明显,这个小伙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蛋,而是一个最平常的人。这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他之所以成为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处在产生这样的人的环境中。因此,看来很清楚,为了不再出现这样的小伙子,必须尽一切努力消除产生这样不幸的人的环境。
“可我们是怎么办的呀?我们虽然明明知道还有成千上万这样的人在外面游荡,却抓住这样一个偶然落到我们手里来的小伙子,把他关进监牢,让他处在无所事事的环境里,或者让他从事有害健康而无意义的劳动,使他终日接触一些跟他一样无以为生因而走了歧路的人,然后由国库出钱让他从莫斯科省流放到伊尔库茨克省,进入最腐败的人群中。
“我们不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以消除产生这样的人的环境,反而对产生这样的人的机构一味加以鼓励。这类机构是大家都知道的,那就是工厂、作坊、饭馆、酒店、妓院。我们不但不取消这类机构,而且认为是必不可少的,加以鼓励和安排。
“我们这样培养出来的人将不是一个,而是千百万个,然后我们就抓住一个,就自以为我们该做的已经做到了,已经保障了自己的安全,对我们再也不能有什么要求了。我们就把他从莫斯科省送到伊尔库茨克省,”聂赫留朵夫坐在上校旁边,听着辩护人、副检察官和庭长的不同的腔调,看着他们那踌躇满志的姿态,特别动情、特别清醒地思索着,“有多少劲儿用到了装模作样上了呀。”聂赫留朵夫继续思索着,一面环顾着这个大厅,看着画像、灯、椅子、军服、一面面厚厚的墙壁和窗子,想到这座建筑物之大,想到更加庞大的整个机构,想到不仅此地,而且遍及全俄的官吏、文书、看守、差役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按时领取俸禄,就是为了表演这种毫无益处的闹剧。“如果我们拿出这种劲儿的百分之一来帮助那些无以为生的人,而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仅仅把他们看作供我们安逸和舒适的劳动力和肉体,那有多好呀。当初这孩子由于家境贫困从乡下来到城里的时候,”聂赫留朵夫望着小伙子那憔悴的、惊恐的脸,想道,“只要有一个人怜悯他,周济他,就行了。或者即使他已经在城里,在厂里干了十二小时活儿之后,跟着年龄大的同伴去下小馆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对他说:‘别去,孩子,这可不好。’小伙子也就不会去,不会去闲荡,什么坏事也不会做了。
“可是,自从他在城里像小野兽一样过起学徒生活,为了不生虱子把头剃得光光的,跑来跑去为师傅们买东西的那时候起,却没有一个人怜悯过他。恰恰相反,自从他进城以来,从师傅和同伴们嘴里听到的是,谁会骗人,谁会喝酒,谁会骂人,谁会打架,谁会玩女人,谁就是好汉。
“等到有害健康的劳动、酗酒、放荡使他生了病,学坏了,整日里昏头昏脑,浑浑噩噩,如同在梦里一般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又一时糊涂钻进人家的板棚里,从里面偷了几张没人用的擦脚垫,这时我们这些衣食富足、有钱也有文化的人不但不想方设法消除使小伙子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原因,倒是要惩罚这个小伙子,想以此改变局面。
“真可怕呀!真不知道,其中主要是残酷还是荒谬。不过,不论是残酷还是荒谬,看来都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聂赫留朵夫一心思索着这些事,已经不再听眼前的审讯了。而且他感到自己想到的情形十分可怕。他很奇怪,怎么他以前没有看到这种情形,怎么别人也没有看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