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情愫（2 / 2）

三人举杯应和。

隐秘不知缘由的隔阂像是融化在这杯代酒的茶水里，随之一起流进了五脏庙，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四人聊了大半宿，于文和蒋青沐想到明天还要赶路，便先告辞要走。

从头到尾没有特地对于文说过话的温谨言站起身，敛衽抱手，完完整整地行了个平辈之间的正礼，郑重其事地：“保重。”

于文回了一礼，豁然道：“此去天涯路远，有缘再会。”说罢，便拉着蒋青沐要走，可没走几步，又忽过头来：“温谨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有些事情不是想得多了便有用的，别忘了，人生苦短。”

最后那四个字在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中乘着风飘落进亭子，轻飘飘落在温谨言心上，落地有声。

宇文曜将自己当成一个全然的旁观者，到此时便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来的路上反复不敢确定的猜想是正确的——温谨言显然已经知道了于文的真实身份。

一时心里惊讶于温谨言过于平静的反应，一时又对这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却有些不是滋味，转念想到四人恐怕再难相见，便也起身站在他边上，目送二人离开。

夜色如墨侵染，两人毫无留恋地远去，很快连模糊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宇文曜见温谨言不动，便也没动，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温谨言忽地低笑了一声：“你是打算和我比谁能站得更久吗？”

他的语气太松快了，听得宇文曜一时愕然，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场没有第三人，也猜不准温谨言是出于什么心态跟自己调笑，惯于绸缪帷幄心有七窍的皇帝陛下难得哑了声，神情都有些木然地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温谨言不偏不倚地看着他：“陛下好毅力啊，坐在边上都能躲我一晚上，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他语气听着像是单纯的疑问，话里话外却一把扯开了宇文曜辛苦盖了半宿的弥彰。

从来说话做事都给人留三分余地的温丞相忽然换了张面孔，宇文曜无法适应地砸吧了下嘴：“温卿多想了。”

温谨言挑眉：“嗯？”他漫步闲庭地走回位置坐下，将已经离去的两人的茶杯收到一旁，又重新换上新的茶叶，慢悠悠地点破：“怎么？这回不唤我阿睿了？”

宇文曜换衣服的时候想着是来见“故人”，便在温谨言的默许之下只穿了平日的常服，他当时鬼迷心窍，故意挑了件和他相同色系的衣服，一路上还像个傻子似的暗自窃喜两人看起来当真般配。

眼下被温谨言这么半带着调笑意味的一点，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做贼心虚地站在原地凌乱，连夜风吹过翻起的衣摆都感觉像在嘲笑自己。

明明被人抓着把柄等着看笑话还毫不知情。

活像是开屏的孔雀，只顾着沾沾自喜地炫耀尾巴，漏了腚还浑然不知。

再一转念，他又越想越觉得温谨言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

于是衣摆一撩，大马金刀地往他旁边一坐，视死如归地拿出一副“有什么话赶紧问吧，我都招架得住”的架势。

温谨言只对他抬了下眼皮，嘴角勾了勾：“我倒真的有个事想问问你。”

宇文曜挺了下背：“你问吧。”

他做完这个动作，当下又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温谨言早就知道自己是假皇帝，他现在才开始慌，好像未免为时晚矣。

温谨言见他眉眼都松了下来，知道他也缓过劲儿来了，便收起嬉笑的态度，问道：“你当时告诉我，南疆新上任的大巫师欠大耀一个人情，这事从何说起？”

这个问题对于宇文曜而言属于预料之内，于是想都不用想便开始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遍。

当时从温谨言口中知道南疆正在交接换任的时候，宇文曜便想着是不是可以从中入手解决一个隐患。

毕竟古来统治者也都有好战和爱好和平的区别，于是就派人潜入南疆去打探消息，没想到意外获悉争夺巫师之位的两位中的其中一位当年承过先帝的情。

一番探听下来，得知此人极重情义，为人风评也不错，本来就是胜算更大的那位，宇文曜觉得这会是个机会，便派了一名使臣上门说了些推波助澜的话，也算顺水推舟地又卖了他一个人情。

温谨言听完解释便佩服宇文曜，这人平日当着自己的面大多时候都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真正花心思去斤斤计较的时候，可当真是十分擅长拿捏人心，

“不过说实话，”宇文曜苦笑道：“如果只是靠我当时卖的那点人情，恐怕那位大巫师未必愿意出动这么多兵力帮我们，而且就算他愿意出，我们也未必敢接受，说到底，还是他们两人的功劳。”

他说完便掩饰似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自己都知道，这话实在有几分讨宠的嫌疑，就像个做了事等着人夸，又故作矜持地谦让的孩子。

真丢人。

温谨言前面还在心里默默称赞，后面便又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也没注意他说完话之后的忸怩，只是单纯有些较真地要纠正他的错误认知似的，神色严肃道：“如果不是你事先便和南疆修好，也不会有我前往南疆求援这一出，后面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发生，要认真论起来，他们也只是做了和你相似的事，卖了我们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宇文曜听他一本正经地替自己辩解，登时心绪又是一阵翻涌：为什么这人总能说出自己想听的话来，当真是......

让人欲罢不能。

宇文曜知道自己天生属于强势的那一类人，往往这样的人在旁人眼里看来，他们所做的事情若是尽如人愿，便会被认为是理所当然，若是差强人意，便会被归为不够尽心。

仿佛他们本该成功，却忽略了他们在成功之前也付出过努力。

人都是需要正向反馈的。

只是有的人惯于在取得成就的时候伸手讨要奖励；有的人不会主动讨要却也能在奖励到来的时候欣然接受；而还有些人，则更习惯于推诿一番，转而又翘首盼着对方能再更加详细地肯定自己一番。

可这最后一种人，是最容易被误以为他们不需要夸奖的。

宇文曜那些年都是这么成长的，就连他的父母，也在看着儿子日渐强大的过程中忽略了他并非生来如此这一事实。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时常觉得这些认可称赞的话语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

直到遇到温谨言。

哪里来的什么“情不知所起”，所有无法割舍的情绪，都是能究其根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