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烽火(2 / 2)
正当脚下踟蹰,竟迎面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宇文昊从傍晚时听到宫外的动静便开始坐立不安,父皇和温相久出未归,大统领也不在宫里,如今这么大的响动,他随手抓了几个人问居然都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暮色西沉时看到宫里禁军的异动,他终于坐不住了,躲开宫人的眼线从寝宫溜了出去,打算到宫墙边上看一眼,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人拦在面前。
他刚想端出太子威严呵斥一声,一抬头见是乌木拓,松了口气:“你拦着我做什么,让开。”
少年人执拗地抓着他,摇了摇头,用不太熟练的官话磕磕绊绊地道:“危险,不去。”
宇文昊知道这人脾气比自己还倔,眼下没时间跟他好好讲道理,干脆反手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嗯,危险,那你来保护我吧。”说着拉着人往宫门走。
乌木拓没反应过来,任他拽着走出去好大段路,才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好。”
两个小人的脚步声惊动了一旁树上的鸟雀,那鸟儿扑棱了几下翅膀,轻易就把少年低语的声音盖了过去。
宇文昊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前跑,一边还不忘回头问:“你说什么?”
乌木拓刚要张口,忽地闻到夜风里夹着一阵夹杂了土腥味的血腥气,他猛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不远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背光而立,只能看出他打着半边的赤膊。
他从来没在大耀的皇宫里见过这样打扮的人,第一反应便是用力拽住宇文昊,护在身后。
宇文昊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人,定睛一看,又惊又喜地低呼了一声:“大统领!”
乌木拓不太分得清大耀宫里人的脸,听宇文昊这么一叫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之前教太子习武的那个禁军大统领,这才放了心,眼睛却不自觉朝他手臂飘去。
彭少阳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太子,想到隔着一道宫墙外是什么情境,心里着急,端出校场上训练时的语气严厉道:“太子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乱晃,这里再往前就是宫门了,你的侍卫呢?”
宇文昊本就是偷着溜出来的,心里刚松下劲儿就碰上他的词严令色,突然心虚起来,本来要上前的脚步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语气弱弱地道:“孤......我听到外面的动静,担心父皇他们出了事......”
乌木拓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又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把人护在身后。
彭少阳说完还没反应过来,一看乌木拓跟老母鸡似的挡在他们中间,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危险人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重了,正神色复杂地和那小狼崽子对视,就听到小太子一声惊呼,小跑着上前来伸手想碰自己的手臂,看清了之后又不敢上手似的缩了回去。
“大统领你这伤看起来好严重。”宇文昊蹙眉:“孤这就给去给你唤太医来。”
彭少阳见状忙拉住他:“不用,太医来了又要望闻问切又要诊脉开药,折腾完都大半夜了,太子要是不嫌微臣一身脏污,可否借微臣药箱一用?”
宇文昊连声应着把人往东宫带。
彭少阳一路上都感觉乌木拓的目光像颗软钉子一样钉在自己身上,他曾经在教导太子的时候顺手指导过这个少年,知道他身上有一些北蛮人特有的凶性,不论招式如何,但若是在紧要关头拼起命来,恐怕能顶上三四个稀松的大内侍卫。
他觉得自己冒出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可还是在包扎的时候刻意支开了太子,对着眼前的半大少年语重心长地道:“暨阳已经变天,宫里不知道能安全多久,你和太子形影不离,千万留心他身边的人,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劳烦九皇子护太子周全。”
乌木拓听得半知半解,却无端被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的目光震动,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又难得开尊口道:“我不叫九皇子,我叫阿拓。”
彭少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北蛮人有血性,敢爱敢恨,爱憎分明,这位昔日的九皇子如今这是觉得自己不过北蛮在“大局”前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决心划开自己和北蛮的关系了。
可一个人是无法抹去自己的出身的。
就算改了名字换了称谓,把昔日种种都埋进地下,那些糅在骨血里的东西也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
彭少阳伸出手去搭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到底是没拿这些世俗的道理往他那颗是非清晰的赤子心上抹灰。
托乌木拓这个隔三差五就要添新伤的伴读所赐,太子东宫的医药箱里包扎用的基础药品简直一应俱全。
可也只是基础药品,彭少阳支开两个半大的孩子,用烧热的刀毫不吝啬地剜掉了已经溃烂的肉,不要钱似的撒上大片的金疮药,又里三层外三层地缠上纱布,就算处理过了。
他撇开眼对纱布上立刻渗出大片的血色视若无睹,匆匆拜别了小太子,直奔校场去。
入夜,二更天,通天监的观星台上点燃了熊熊篝火。
彭大统领一声令下,所有的宫人都紧闭宫门不得擅出。
碧瓦飞檐的宫墙底下连夜回响的不再是婉转动听的莺歌雀舞,而是禁军士兵逡巡不停的脚步声。
宇文曜所料不虚,兵部唯一有胆有识的安元下了狱,剩下的都是些外强中干的怕事之人,彭少阳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他们中剩下的几个郎中说上话,那边御史台的已经闻讯赶来阻挠,说他“越俎代庖,危言耸听,其心可诛”,就差把“造反逼宫”几个字拍他脑门上了。
彭少阳满脑门子解不开的官司,一肚子火撒不出来,实在不想在这节骨眼跟他们争论这些律法规程,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调动手上的两万兵力应急。
外忧内患齐生,彭少阳这边要面临宫城布防顾此失彼的问题,那边还要应付御史台有意的刁难,一晚上脚打后脚跟就没停过。
直到夜深露重,那些御史台的书呆子熬不住了,他才得以喘口气。
夜枭长啼。
彭少阳此时缓过一口气。他猛地想起,暨阳城的城墙外,那万名精兵兄弟还在离家咫尺的地方曝尸荒野,无人收殓,甚至......
伤口处传来灼烧般的剧痛,连带着胸口一阵发闷,强烈的窒息感逼得他微微弓起背弯下腰去。
“甚至,”他想,“连尸首都不知是否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