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龙骨（2 / 2）
自古朝堂不管是什么事，只要皇帝没拍板，那些百官便会十分默契地自动分成了对立的两派，来来回回地争论，总好像不这么做就会显得自己有些尸位素餐似的。
宇文曜坐在龙椅上掩嘴打了个哈欠，看着底下就龙骨现世的现象分属“祥”和“不祥”两派的官员们面红耳赤地争论，也不打断，权当早起看了场戏。
礼部的侍郎周乔平日里为人低调，处事稳当，是孙甫仁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助手，此人年纪轻轻，虽然话不多，却并不是不会说话，如今眼看一群人相执不下，抬眼看了一下明摆着一副事不关己心态只是饶有兴趣看着他们争论的皇上，转身朝上位道：“陛下，传说共工乘龙怒触不周山，那不周山据考便是在西北昆仑，此龙骨隐于地下万年，时至今日方才现世，必然是陛下盛德感沛天地，才有此天降此祥瑞以昭真龙天子之身份，古有泰山封禅，而今臣以为，陛下亦可祭龙骨已全天意。”
宇文曜挑了挑眉，瞧这马屁拍得多有水平，引经据典，有理有据。
还没等他开口，另一边纪子安就吹着胡子走上前来：“陛下莫要听这无知小儿信口雌黄，微臣执掌工部多年，举凡在工程上遇到骸骨，都是要引以为慎的，从来没听过从地下挖出骨头来，还能称得上祥瑞的。”
这话一出，就听一个大汉仰天朗笑，边笑边说：“陛下，纪大人这话微臣可不同意，怎地骨头就不能算祥瑞了？话不能说得过于绝对，战场杀敌之时，敌方的首级还是用以激励人心最好的道具呢，纪大人莫不要把自己的胆小说得如此堂而皇之。”
纪子安一听脸就红了，可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纸上谈兵，摆弄木料石料的文人，哪里敢真跟人高马大的兵部尚书急眼，只好气道：“曹尚书，我们商讨的是陛下是否要前去西北祭龙骨，你为何无端牵扯攻击我？”
曹靖冷哼一声：“纪尚书多虑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你既然也知道我们商讨的目的，又何必牵扯什么吉不吉利的？陛下，依臣所见，就算这东西算不得吉利，陛下真龙血脉在身，还怕这一点邪祟不成？不论别的，那龙骨若当真如那张峰泽所描述，那便是旷世奇景，放眼四境，还有哪国能拿得出这样的景象来？”
周乔见状附和道：“曹尚书所言甚是，陛下盛治之下方有此奇景，若不去看上一番，实在可惜。”
纪子安大概想不出词了，面红耳赤地瞪着两人半天，只憋出个：“陛下三思。”
宇文曜看着这几人争来争去，重点全都放在自己该不该去当地的问题上，就真的完全没有怀疑过这事情的真伪？难不成这世界还真有自己不知道的设定不成？
他这么想着，倒真有些心动了。
上辈子也算看过不少的奇珍异兽，可龙这东西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存在，那往远了说是几千年前的生物了，恐龙暂且能挖出些化石来，这龙化石倒真没看过。
他眼神扫到一旁没出声的温谨言，问道：“温卿，你怎么看？”
温谨言在众目睽睽中走上前，稳稳当当地道：“陛下，臣以为正如曹尚书所言，首先应当确定那龙骨确有其事。”
宇文曜一听这话，忍不住看了一眼曹靖，果然那人一脸愕然地样子。
只是不知道他是惊讶于温谨言居然引用他的观点，还是惊讶于温谨言居然这么名正言顺当着他的面曲解他的意思，看样子还是和自己站在对立面。
论雄辩之才，这些人果然还是差了温谨言半招。
温谨言全不在意曹靖投来的目光，继续道：“但若现世之物确是龙骨，那贸然差人前往恐怕轻侮了天物，臣虽不敢与陛下相提并论，但若能携陛下圣旨前往也并不算轻慢，请陛下恩准。”
宇文曜目光微敛，心念一动，点了点头，道：“温卿所言甚是，如此，便即日动身，由温卿与朕一同前往西北昆仑山。”
温谨言猛然抬头：“陛下！”
纪子安一众随即跪下：“陛下！”
宇文曜手一挥，道：“正如温卿所言，此事若为真，则轻慢不得，如今眼看新旧年岁交替之际，大耀新一年的风调雨顺且全看天意，若是因得朕瞻前顾后未能亲身前去而拂了天意，岂不是沦为百姓的罪人？便就算此事为虚，朕且就当借着这机会游历一番西北风光，也不算亏，众位爱卿觉得呢？”
温谨言皱了皱眉：“陛下，如今年节将至，宫中尚有年终祭典一应大事等着陛下处理，此去西北路途遥远，陛下此去，怕是赶不回来举行祭典，还是由臣携陛下圣旨代为前往更为妥当。”
宇文曜笑：“无妨，太子即为储君，代朕主持祭典当不算逾礼，况且祭典之事尚有孙、钱二位爱卿主理，必当不会出岔子，爱卿，你们说呢？”
孙甫仁和钱理猝然被点名，对视一眼，默默上前应下：“臣等自当竭力辅佐太子。”
宇文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卿，可还有顾虑？”
温谨言见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去了，只好另辟蹊径：“太子主持祭典自然符合情理，可陛下莫要忘了，年节祭典之时禁军需全力防卫宫墙，恐怕拨冗不出人手，此去西北之地民风粗莽，微臣仅有几个护卫，唯恐无法保陛下万全。”
这话说完，还没等宇文曜找到反驳的话，曹靖就先坐不住了，跳将出来道：“温丞相这说得哪里话？有兵的又不是只有禁军......”
“陛下。”
人群中一个颇为温润的声音响起，一众人对这声音都不那么熟悉，闻言纷纷朝出声的人看去，就见温元皓自人群中悠悠迈出，行了个礼，说出了让温谨言大为意外的话来：“陛下，臣此次回都随行士兵虽不足百人，却不乏骁勇善战之士，足以护陛下周全，臣请求一同前往西北，望陛下首肯。”
宇文曜顿了顿，道：“好，如此，朕便能安心了。”
下朝后众人散去，宇文曜本来有意留意下温家两人，却发现那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想了想既然要一起上路，有的是机会问。
温谨言却没这么沉得住气了，刚进家门就问一派慵懒的温元皓：“义父，你明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同意让陛下去？”
温元皓看了他一眼，眼含笑意道：“怎么？咱们父子这么多年没有一起出过远门，这次终于有这机会了，怎么还不开心呢？”
温谨言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温元皓伸出手去，用十足十哄孩子的口吻道：“还是说义父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惹你不高兴了？”
温谨言有些气恼：“义父，我是在跟你说认真的。”
温元皓收回揉他头发的手，收了笑意，正色道：“我问你，如今的宇文曜，可还是当初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人？”
温谨言本想反驳他的用词，可话到一半，却又觉得争论这些没有意义，于是只轻轻摇了摇头。
温元皓：“他既然不会对你言听计从，这事你同不同意他都会去，我要是不出面，难不成当真让曹靖从兵部给你们挑一些不明底细的人一起去？”
温谨言咬了咬牙：“可是......”
“阿睿，”温元皓打断他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道：“潜蛟本非池中物，这天下，说到底是宇文家的天下，如今的宇文曜沉得住气，装得了傻，藏得住事，早不是当初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若还总想着将风雨帮他挡在寸地之外，让他如何化龙？”
温谨言沉吟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一行人马紧锣密鼓地备好行装，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宇文曜自从来了这边出得最远的门就是暨阳城的城门口，一路上简直对什么都好奇，在马车里坐了没一会儿，就叫停了车，硬是要了一匹马自己骑着，惹得跟在后面的陆明两条不算长的腿都快跑断了，被看得哭笑不得的温谨言一把抓起来放在身后，才算消停了些。
这时他才突然发现，宇文曜骑在马上竟有些如鱼得水的意思，之前分明还是个上马都上不利索的人。
温谨言收回目光，垂下眼去，心里回想起温元皓的话来，或许宇文曜身上变化，真的是远超过自己所能了解到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