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她死以后(2 / 2)
“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伺候着呢。”徐宁回,声音压得低低的,“陛下病着的这段时日,皇后娘娘日日都在奉天殿陪着,将后宫众妃的晨省都免了。看着皇后娘娘憔悴的模样,奴才心里也不好受。”
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像是反应过来司空鹤也是大病初愈,徐宁忙往旁边退开了一步:“奴才多言,耽误国师大人探望陛下了。大人请进吧。”
“有劳。”
甫一进门,司空鹤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还有从周瑾淮身上散发出来的濒死之人的腐朽味。
让他忍不住抬手掖了掖鼻子。
里头的烛光点得很暗,兴许是怕影响到周瑾淮的睡眠吧,让本就压抑的寝殿越发死气沉沉的。
奚茹筠坐在周瑾淮的床边,正默默地拿帕子擦拭着眼泪。
即便已经当了八年的皇后,她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六岁,满头青丝绾成云鬓,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哪怕此刻容颜憔悴,跟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周瑾淮相比,也只衬得对方越发老态龙钟。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奚茹筠转过身去,对上了司空鹤平静淡漠的浅色眸子。
她下意识地低下了视线,在唐嬷嬷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勉强收拾了情绪,稍稍欠身向司空鹤说道:“国师大人来了。”
“臣见过皇后娘娘。”司空鹤作了一揖。
“今日大雨,国师大人怎么想到过来?”奚茹筠问。
司空鹤淡声回:“臣病了多日,心中挂怀陛下龙体,如今好些了,便过来看看。”
“国师大人真是有心了。”奚茹筠闻言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司空鹤像是没有听出奚茹筠的言下之意,拢着手往床边走近了两步。
昏迷中的周瑾淮毫无所觉,口中还念念着不连贯的话。
他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脸上瘦得只剩下了一张褶子纵横的皮,面颊都已经往内凹陷进去。倘若不是一日三服药这么吊着,恐怕早就已经驾鹤归西,去见先帝了。
司空鹤仔细辨认了许久他嘴里念着的那几个词:“皇位,太子……”
他的眉头动了一动,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了声:“陛下病重至斯,也确实应该考虑让太子殿下临朝听政了。”
司空鹤说得平淡,然而奚茹筠却像是被“临朝听政”这四个字刺激到了,惊异地向司空鹤看去:“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身为人臣,此刻是在诅咒陛下吗,啊?”
“娘娘……”唐嬷嬷劝了一声,慌张地朝司空鹤一瞥,生怕眼前这位貌似神只行事却与恶魔无异的国师会发怒。
然而司空鹤坐上这个位置十六年,什么时候又让人见到过发怒的模样呢?
他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此刻被奚茹筠一通斥责也依旧如是。
他只拢着手,淡声反问:“娘娘何出此言?”
奚茹筠却像是已经忍了很久,如今再也忍不住了。
她甩开了唐嬷嬷的手后冲过来,一把攥住了司空鹤的衣袖,眼中蓄着泪,含恨问他:“本宫且问你,为何不让太医调整陛下的药方,陛下病情反复,你为何不让他们跟着陛下的病情增减药量,只让他们维持现状?你是不是存心想要让陛下的病好不过来,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让太子早早临朝听政,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臣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司空鹤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袖子扯出了奚茹筠的手心,直视着她,问说:“娘娘既然对陛下的治疗方式持不同意见,为何不直接向太医院下令,反而要质问臣?”
“你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吗?”奚茹筠恶狠狠地盯着司空鹤,“太医院的那些狗奴才,早已唯你钦天殿马首是瞻。倘若没有得到你国师大人的首肯,即便本宫下了懿旨,他们又怎么会听,怎么会认真地替陛下治病?”
“原来皇后娘娘是在诛心。”司空鹤的眉心动了一动。“因为臣去太医院多问过几句,故而陛下的病情没有起色,便是臣存有谋逆之心,向太医们施压之故了。”
“那么既然皇后娘娘认定了臣有二心,何不趁此刻臣孤身在此,叫禁军进来清君侧呢?”
奚茹筠被他问得一愣。
只是她还没有说话,司空鹤却又已经淡淡地接了下去:“哦,臣忘了,娘娘您不敢。”
他纤长的睫毛低敛了一瞬,不慌不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衣袖:“臣若死了,朝中便没有人能够抗衡曜王府了。”
“曜王殿下是出了名的疯子,自从曜王妃去世之后,谁都能看出来,他如今比从前更疯了,大概满心都只想着要如何复仇,根本不管中间会弄死几个人。”
说到这里,司空鹤的语调中反倒带上了两分看客般的轻松。
“御兽场的一场浩劫,让曜王府的人手损失了一半,跟了曜王多年的一个贴身侍卫也折了进去。遭此打击,曜王爷应该很恨吧?娘娘不妨猜一猜,曜王爷仇恨的第一对象会是谁?”
奚茹筠听出了司空鹤话中的威胁。
她忍不住往后跌了一步,被唐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你……”
“皇后娘娘确实应该日日守在陛下身边,这样才能防止有些人存了不轨之心,想要趁机对病床上的陛下不利。毕竟御兽场一事,不是只有臣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司空鹤眼中的暗光一闪而过。
他在周瑾淮的病容上淡淡扫了一眼,再没与奚茹筠多言,转身便往外而去:“臣告退。”
“司空鹤,你给本宫站住!”奚茹筠朝司空鹤追过去,死死地拖住了他。
发髻上华贵的珠翠因这一大动作而掉落,她的头发散落下来,带出一股很淡很淡的桂花香。
司空鹤在闻到这股香味时,神情不由恍惚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的奚皇后,看着对方眼中含着的那颗眼泪。
他忽然很意外,因为他还记得八年前,当他带着立后的圣旨去到忠毅侯府上时,那个接过了旨意的姑娘脸上只看得见麻木,全然没有即将飞上枝头的喜悦。
他听过有关忠毅侯府这位小姐的流言,说她当年心中的良人是曜王周瑾寒,听说在先帝那儿,她与还是九皇子的周瑾寒有过口头上的婚约。
司空鹤从来都以为奚茹筠这位继后对垂垂老矣的皇帝周瑾淮不存在感情,毕竟哪一个花季少女在心仪过鲜衣怒马的少年后,会爱上行将就木的老头?
可原来他猜错了吗?
原来日夜朝夕相对,真的就能生出感情来吗?
真是可笑,连周瑾淮这种人都会有人爱他。
司空鹤的眼神很快恢复了冷漠:“皇后娘娘,请自重。”
“自重什么?本宫如今在你国师大人面前,还需要自重什么?”奚茹筠咬着牙说道,“司空鹤,你敢赌咒起誓,说你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是在报复吗?报复陛下在得知御兽场出了乱子之后,让你钦天殿的西主司吟白过去处理,导致他命丧兽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