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命搏(1 / 2)
立夏那日下了一场很大的雷雨,朝中大员冒雨赶去上朝,一个个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偏在商讨到关于南部几州官员的安置问题时,曜王与吏部尚书一直争执不下。后来国师和长公主也参与进来了,各大重要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将早朝的时间生生拖长了一个多时辰。
若不是皇帝带病有些坐不住了,徐公公打圆场叫了退朝,文武大臣们都不知道还要湿淋淋地陪在金銮殿上站多久。
下朝回去的时候雨势仍旧不小。
陆长洲与同僚在宫门口分别,坐车去往在今年春闱中了一甲第十名,但因生了场大病至今还没被任命官职的那名举子家中。
他与周瑾寒的争执大部分也在于此。
陆长洲认为因今年春闱中榜入仕的官员们都没有经验,应该在京中适应了官场后方外派出去,如此才能坚守本心,不至于天高皇帝远的,认为没人看着,行事就能失去分寸。
可周瑾寒却觉得朝廷既然选拔了这些万里挑一的人才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挑起社稷的重担的。如今南部几州官位空悬,正是需要大批人派遣过去顶缺的时候。将这些新鲜血液注入到南部几州陈旧的官场中去,一来是一股新气象,二来也正好让这些新人历练历练。
京中的官场不该成为新上任官员的襁褓,更不该成为某些家族传承香火之地,应该是那些有实力有经验的真正的能人强者才能呆的地方。
而这名举子原也是京中落魄世族出身,陆长洲想去问问看他对入朝进仕的想法,以此考察一下这些新官究竟值不值得托付社稷重担,心中的理想又能不能让他们足以吃得下外派的苦。
因下了大雨,街上都没什么行人。吏部的马车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走过,一路基本没人注意。
几个时辰后,雨势渐小。城西碧瑙河边,有人看到挂着吏部牌子的马车停在河墩子前。驱车的车夫被人割喉仰面倒进了车厢里,血液从车辕上滴下来,被雨水冲刷成了一片。而原本坐在车里的吏部尚书陆长洲不知所踪。
直到入夜,才有叫花子乞讨一天回到一座破庙中休息,看见穿着官服浑身湿透的人背后中剑,俯面倒在了蛛丝缠绕的佛像前。
叫花子连夜跑去报了官,等到次日上朝,吏部尚书遇刺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穆清葭是天不亮就策马从钦天殿冲出宫门去了的,来到吏部尚书府上时,管家正送太医们出门。
这位管家姓丁,是陆长洲住在老家时多年的邻居,一直都很照顾他们这对孤儿寡母。
他在送完太医们后折回屋里去,没忍住擦了擦老泪。
见到一角黑袍落入眼帘,丁管家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对上了对方银白的鬼面具。
他吓了一跳,拱手行礼道:“我家尚书大人今日不便见客,不知贵人是……”
穆清葭也没停在门口与丁管家多聊,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回:“钦天殿东主司,沐苍。带我去你家尚书大人的卧房。”
她脚步很急,丁管家追得一路小跑:“上官您可是奉了国师的命令特地来彻查我家大人遇刺一事的吗?”
他着急地追问着,不一会儿又抹起眼泪来:“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贼人竟然对我家大人下这样的毒手!太医说,如果不是我家大人的心脏天生比别人长得偏右,在这一剑下就救不回来了。”
“兄……他如今情况如何?”穆清葭沉声问道。
丁管家如今满心担忧,没有听出她话里的那一停顿:“不太好。太医说,如果大人的高烧到明天都退不下去的话,恐怕……恐怕就……撑不过去了……”
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口,压抑的哭声正从里头传出来。
穆清葭的脚步倏然一顿。
丁管家见状擦干了眼泪,强打起精神来,同穆清葭解释道:“上官勿怪,里头是我们老夫人,她守在大人身边呢。”
“老夫人她眼睛不好,如今大人又出了这样的事,如果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上官不要见怪。”
穆清葭没有回话,只松开了紧捏着的拳头,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开门的动静没有引起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的老媪的注意。她穿得依旧同从前一样简朴,满头灰白的头发简单地束起,举着帕子“呜呜”地哭着,口中喃喃地叫着“我的儿啊”。
偌大的吏部尚书府其实都没几个丫鬟仆人,如今在陆长洲屋里伺候汤药的只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是丁管家的小孙女。
穆清葭走到床边,看着满脸苍白死气的陆长洲,没忍住伸手在陆母肩上拍了一拍。
陆母吃了一惊,仓皇地转身,只能看到一个瘦削的漆黑的身影:“你,你是清葭吗?是清葭来了吗?”
穆清葭的手在陆母的追问之下被她紧紧地抓住了。
她感受到了这双苍老干燥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听着陆母的哭腔,她的眼眶不由也红了起来。
穆清葭印象中的隔壁婶婶仍是一个再温善和气不过的中年妇人,可明明才不过三年多罢了,她的这位婶婶竟已经老了这么多,老得都成了她记忆里的祖母的那个年岁。
可即便如此,婶婶却仍旧在念着她……
她是真的将自己当做家人的,所以在家中突生变故的时候,她才会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来了。就好像她忘记了自己的死讯,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回家……
穆清葭在此之前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这场假死有错,直到此刻面对着陆母含混悲苦的哭声,她才忽地觉得自己真是罪无可赦,竟然让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感到痛苦悲伤。
穆清葭张了张口,哑声吐出了一个字:“婶——”
只是她忘了,她之前服下了改变声音的药丸,如今出口的根本不是“穆清葭”的声音。
于是陆母在听到她说话的这一刻骤然一怔,止住了哭声撒开了手,很努力地重新看着她辨认起来:“你不是清葭……那你是谁?”
穆清葭满腹的话噎了回去。
她忽然难过得无以复加。
忍住了哽咽声,穆清葭朝陆母行了个大礼,回答她说:“下官钦天殿东主司沐苍,见过老夫人。”
陆母没听说过钦天殿,也不知道什么是东主司。只是得知来人不是她以为的人后,是谁都无所谓了。
她又坐回了凳子上,摸索着握住了陆长洲冰凉的手,哭起来:“我说的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当大官的命。可你偏不听,偏偏要去这虎狼窝里闯一闯,如今将自己搞成了这样,可让我以后一个人怎么活啊?我的儿啊!”
这些话虽是说出来控诉陆长洲的,可穆清葭听得却是越发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