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们有血海深仇(2 / 2)
穆清葭眉心一拧。
眸中的那丝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脆弱重新被封入铜墙铁壁之中,仅片刻间,周瑾寒又恢复成了寻常那副阴森狠戾的模样。
二人走到了一棵大榆树下。前头道路分叉,一边有个母亲站在门口唤儿回家。那小男孩玩得满身湿,提着纸灯笼跑回去后被母亲拖住好一顿打骂。
穆清葭随周瑾寒的视线往那儿望过去,听得身边负手捏拳的人凉声开口道:“今日除夕,再过十五日便是上元节。”
“上元佳节,赵氏的冥寿,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穆清葭骇然。
她蓦然想起,三年来,她确实从未在上元这日看见周瑾寒。他似乎天不亮就出门去了,一直要道深更半夜才会回来。三年,每每如是。
按照大邺皇族的规矩,上元这日宫中得设家宴,自然少不得他们曜王府的出席。
然而他们却从来没有在这一日接到过入宫的旨意。穆清葭本以为,是因为这日是先赵太后的冥诞,无论是对身为皇帝的周瑾淮还是曜王周瑾寒而言,这都是禁忌,所以宫中才特地避嫌。
而周瑾寒这日早出晚归,或许也是因为先赵太后之故。周瑾寒虽然只是先赵太后的养子,而且那些年在昭阳宫过得也并不如意,可他心里或许还是留有些许对养母的感情的。
可直到此刻,听到周瑾寒说出这句话时的冰冷的恨意,穆清葭忽然发觉,自己兴许一直都弄错了。
这其中还有更大的隐情。
周瑾寒察觉到穆清葭的呼吸骤然屏了一屏。他偏头看向她:“怎么?你已经猜出来了,是吗?”
“刘贤妃她当年,是……”穆清葭望着周瑾寒的眼睛,脸上血色逐渐褪了下去,心随之逐渐落向谷底。“难道她是被赵太后……”
周瑾寒扯了下嘴角,凉薄到了极致,以至于显出浓稠的恶意来:“没错,我母亲确实就是被那毒妇害死的。”
“十七年前上元夜,父皇为赵氏庆生,于昭阳宫中设宴。后宫所有妃嫔都赴宴庆贺,只有我母亲刘贤妃,因常年缠绵病榻而未能与席。”
“当时没有人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宴席最后,辛姑姑跑来昭阳宫外,同我父皇说,我母亲去世了。七窍流血,死状狰狞,如同被恶鬼附身。”
“她是被赵氏身边的掌事嬷嬷齐檀杀死的。”
穆清葭身子一软,再忍不住伸手撑在了大榆树的树干上。
她其实已经想到了,倘若刘贤妃当初是被还是先帝贵妃的赵氏所害,她必定只会将此事交托给心腹去办。赵氏的心腹,除了她祖母齐檀之外还能有谁?
只是她还存着一丝侥幸,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安慰着,说:兴许不是呢,兴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直到听完周瑾寒的话,她的这点侥幸在寒风中碎成了渣。
原来,真的是她祖母杀死了他的母亲。
原来她与周瑾寒之间,还存在着一笔血海深仇。
周瑾寒没有察觉到身后穆清葭的惊惧与凄惶,他远远地看着那对母子走进家门,看着映在窗上的烛光被熄灭,周遭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跟在他们后头的几人站得也很远,以至于穆清葭想要逃离,却发现四周无人可依。
她听得周瑾寒接下去:“当时太医诊断后,说我母亲是误食了剧毒的断肠草才死的。父皇大怒,将所有经手了我母亲汤药的宫人全都杖杀。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便也以为太医说的便是真相。而那之后不久,父皇也病逝了,再没人能够彻查我母亲的死因。”
“直到前几年,外祖父弥留,我赶去见他最后一面,却在祖宅遭到刺杀。外祖父的一个护卫替我挡下了刺客,我亲眼看着他是如何一寸寸拧断那刺客的筋骨,看着那刺客最后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死状。”
“同我母亲当初的死状一模一样。”
“那护卫是我外祖父当年救下的一名赵氏族人,他同我说,这门分筋断骨的功夫,是他们赵家弟子的独门手段。”
“当年整个后宫,只有齐檀一人是赵氏弟子。她当年甚至可以说是大邺国内最顶尖的高手。那毒妇也只有派了齐檀来杀我母亲,才能做得那么迅速,悄无声息。”
周瑾寒的双唇抿成了薄情的一条直线。
他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表面上看起来无波无澜。可穆清葭站在他的身后,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负在身后的手掌正紧紧地握着,指甲嵌入掌心,即将沁出血来。
“你恨赵氏,也恨齐檀。”穆清葭哑声说道。
周瑾寒低哂了一声:“我自然恨,恨不得将她们挫骨扬灰。只可惜她们死得太早,太过便宜,否则我必定要让他们遭受我母亲当年所受的百倍千倍的痛苦。”
他如今一闭上眼,都仍旧可以清楚地忆起那日跑进他母亲寝殿,看到的那个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妇人四肢扭曲口眼大张的恐怖模样。
紫黑的血液从她的眼耳口鼻里头流出来,淌得枕头和床铺上都是,血腥气混杂在经久的苦涩药味里,浓郁到令人作呕。
他当时吓呆了,都不敢认那具可怕的尸体就是他的母亲。
他那日始终就只煞白着脸远远地躲在屏风外面,看着太医们跑进跑出,看着那些陪着他父皇过来的妃嫔们装模作样地擦起了眼泪,看着父皇大发雷霆,看着宫人们痛哭求饶。
父皇将他唤过去,苍白的病容因受打击而显得越发老迈。父皇红着眼睛,将他揽进了怀里,一直到她母亲的尸身被收敛好,他都没再让他往床边看一眼。
他记得当时父皇一直喃喃地同他说:“阿远不怕,父皇在。”
“思远”二字,是他的表字。辛姑姑说,这是当年他父皇与他母亲一起为他定下的。
父皇当初是因为欣赏他母亲的才气,所以才将她纳入宫中。他们从前时常共赏诗书,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岁月静好。
周瑾寒后来也想过,或许也正是因为父皇对他母亲的这份特殊,才导致赵氏心生嫉恨。而父皇唤他的每一声“阿远”,便都成了赵氏刺向他母亲的毒箭。
是他害死了他的母亲。
他当时那般不孝,不仅畏惧他母亲死亡的模样,还在许多年以后,直到打开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看到那些为他而缝制的衣裳——从婴儿时期一直到长大成人,每一年都有一件新衣——他才迟顿地感到心里疼痛起来。
“王爷。”穆清葭唤了周瑾寒一声。
她看着他,眼底的凄然满得就差溢出来。她哽咽着,哑声问道:“倘若……倘若齐檀还有后人,你会——”
“我会杀了他。”
周瑾寒截断了穆清葭的话头。他用刺骨冰冷的目光回视着穆清葭,一字一顿咬牙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会用她当初对我母亲做的那样,一寸寸将她后人的筋骨拧断,然后挂到昭阳宫遗迹的那片断壁残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