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校园镜（四十五）（2 / 2）

克比思知道他没懂自己的意思，这个学生，虽然勤奋，悟性却实在不高。

于是便补充道，“蘑菇从地里摘下，根基被掰断。当你嚼碎了咽下去，它还能被吐出来重新长回地里吗？”

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蘑菇吃进去后还能吐出来长回去吗？

生命不会有重来的机会，读档重来只会出现在虚拟的世界里。

而现实里的人，必须学会面对死别。

柏漠觉得克比思就是这个意思，他摸了摸仍感不适的腹部，看着坑坑洼洼的田地，将各种颜色的蘑菇都看了遍。

“我明白了，老师。”柏漠觉得自己深刻理解了克比思的意思，在心底比了个大拇指，进行日常夸赞。

克比思却说道：“能。”

反应过来的柏漠：“？”

克比思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呼噜声，听着像吐痰，很快便吐了一摊混着蘑菇碎片的唾液出来。

柏漠：“？”

黄褐色的涎水渗进土壤里，蘑菇的碎片渐渐干涸，表面却仍残留着黏腻的液体，将它们分离时会牵扯出细丝。

克比思蹲下身，把杂草拨开腾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拿起蘑菇的碎片细致地拼着，他的动作很快，数不清的残渣一点点聚了起来，逐渐形成蘑菇的样子。

柏漠：“？”

[不是，你来真的啊？]

[笑死我了，快看柏漠的表情哈哈哈哈。]

[蘑菇是可以复活的，我学到了，谢谢克比思老师。]

唾液的黏性将所有蘑菇渣渣聚起，不会轻易地碎裂，克比思在柏漠复杂的目光里将拼好的蘑菇捡起，放在了手心。

他看了会，再拨开土层，将其埋进去，蘑菇宛若从未被拔下过一般，根部深深嵌在土壤里。

柏漠：“？”

克比思回过头，见他仍是这幅表情，不由叹气，“没看懂吗？”

对方的眼神带了点孺子不可教的失望，柏漠迅速摇头，“我明白了。”

克比思面带希望地看过来。

“人死了是可以复活的，蘑菇被嚼烂了也能拼好种回土里，”柏漠还顺便发散了一下思维，“生命是一个轮回，死与生在某种程度上也属于一个轮回。”

克比思：“……”

柏漠：“……”

场面僵持许久，克比思又一次叹了口气，“它只是看上去活了。”

柏漠一怔。

克比思的目光仿佛穿过蘑菇看到了别的东西，“它现在立着，明天呢？后天呢？再久一点，十年后呢，一百年后呢，没有生命力的死物会一点一点腐化。你能拼一次，拼两次，拼今天，拼明天，那以后呢？”

“它会被雨淋，会被光照，可不会享受雨露，不会欣赏晨曦，地里的营养滞留不进。柏漠，这是虚假的生命。”

克比思眼睫轻颤，兽瞳的攻击性骤然降低，配着它的身躯，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来，“为了粘好它，我拔了地上的草，腐蚀性的水液也流进了土壤，我的手上染了脏污，也影响了其他蘑菇。”

“世间万物都有它运行的轨迹，一旦偏离或逆行，必定会影响其他的生物。”

他好像在讲蘑菇，又好像在讲别的。

柏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假活”的蘑菇，听克比思问道，“你说，这值得吗？”

这里都是蘑菇，蘑菇与蘑菇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吃了一个，还有其他的。

人也是，死了一个，还有其他的。

可是，找不到那块蘑菇的克比思，会不停地去找，知道那块蘑菇死了的克比思，会难过。

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对克比思而言，那是一块很重要的蘑菇。

柏漠挠了挠头，“可是蘑菇活不了那么久。”

克比思喃喃道：“是吗？”

柏漠没有听清，他走近了些，想仔细听一听，却看见克比思脸上旺盛的黑色毛发被泪浸湿，水液从缝隙处无声地往下淌。

“……”

他把克比思笨哭了？

柏漠试探性地开口，“老师？”

克比思没管脸上的湿痕，只从地里又拔了一只蘑菇，递给柏漠，“试试烦恼菇？”

柏漠捏了捏手上这个白色的小蘑菇，犹豫片刻后放进了嘴里。

克比思的教案早就掉在了地上，柏漠看去时，眼前出现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火焰的中心，是一群三脑的远古生物。

……死了，会复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