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骨悬崖(1 / 2)
黑漆漆的树林,林中的阴风足让人中邪。土道上的影子已拉向了无尽的远方,在最远的地方彻底断裂。
死人依然死着,横躺在残破的树旁。
至少分得清昼夜,看得见色彩。
沈竹侯正欲别了李洞天的尸体,探寻多情歌的来源。
他最后又望了一眼李洞天的尸体,尽管他想吐。
他是竹刀探,若不检验别人尸体,恐怕这辈子也破不了一个案。
那尸体不必我描述,我当然很难描述得出。这种死法,也绝非寥寥几句能描述出的。
沈竹侯已吐了出来。
他今天不曾吃下什么,只吐出些苦水。
但他也清楚了一件事—李洞天是被人用剑杀死的。
剑伤不重,只有轻轻的划痕;但是在人偶之中,伤口会被挤得更大,更长,而人偶之中倘涂满毒药,一定会轻而易举地杀死李洞天。
沈竹侯现在醒悟:李洞天是被人划伤,活生生痛苦至死的。
沈竹侯俯下身子,又抚摸伤口。
他没什么可吐,自然吐不出来了。
双眼忽然睁大,直似铜铃一般圆。
不是剑伤!
若是剑伤,周围的皮肤一定会翻起来,血肉也必有腐烂。
而这种伤口,其实是用指甲所制造的。
一个无剑的剑客,用指甲便能取人性命。
沈竹侯撩开李洞天的衣袍,却不见有任何毒斑。
他相信自己的轻功远比李洞天要好,而且他运起轻功时,仍能看到李洞天的身影。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以指甲划伤李洞天,再将他装在人偶之中?
而另一个死人又是谁?
沈竹侯已有些乱,却强作镇定,唯恐真的乱了心神。
有些时候,人们越不想做什么,就越会这样做。
突然,歌声已断。
沈竹侯忙回过头,远方的树林里,竟已站出一个影子来。
那影子竟张开口,念叨着什么。
恐惧不来自人,而是来自和人一样的东西。
沈竹侯明显觉察到了,那影子的动作全是重复的,显然不是人。
可他竟然更害怕。
沈竹侯叫道:“你是谁!”
无人应答。
他悄悄地走近,忽将树丛扒开,却空无一物。
多情歌又响起。
这次的声音,只在前面的树丛里了—这一点沈竹侯坚信。
倘若上一次是他看错位置,那么这一次若还要失败,他就当真会疯。
人影掠过,夺手劈向树丛。
还是空无一物。
“白骨崖。”沈竹侯耳边只有多情歌,而歌声却总在白骨崖三字上加重,其馀部分或断开或低沉。
沈竹侯笑了。
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难看,笑声又是多么难听。
可他还是要笑。
人和木偶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笑,无论什么情况下,哪怕快要死,人也总能笑出来。
沈竹侯每一次运起轻功,冲向下一个树丛时,总会大笑三声。
而每一次,他都抓不住那个唱歌的人。
最后一棵树丛。
最后一次唱响多情歌。
沈竹侯这次没有笑。
因为他真的抓到了唱歌的人。
那是一个木偶人,背后绑了一张字条,上用血色的笔写上“白骨崖”三字。
听说,江湖各处的人都会看见白骨崖,或者就在眼前,亦或者远在天涯。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快要死的人。
而那些人一旦走入白骨崖,便不会走出来。
沈竹侯彻底怔住了。
他甚至不能转头,因为他再没有勇气看向背后的路。
木偶人仍唱着多情歌。
人却已断肠。
白茫茫一片,大地映着天空的灰白。
这里只有白的食事物。
无数堆白骨和白草。
人若至此,手和脸便都是苍白色的。
正是白骨崖。
这已是庐陵之外,一片白骨坟墓地方。
石碑上只刻着“白骨崖”三字。这些字已深深嵌在石中,永不灭绝。
人既已成了白骨一把,又怎会消亡?
人既已死了,又何必再死一次?
人心既冷,尸体又何必再冷?
雾霭之中,走出一匹老马,和他背上的潇洒的老人。
老人的耳朵上插着一束黑色茶花,和老马一起空洞地漫游。
这一人一马的轮廓,在夕阳下愈发苍凉,到得天边,已是灰蒙蒙一片,再也望不见边际。
圆月无光,白日彷徨。
分不清时辰,甚至连昼夜也分辨不出。
埋葬死人的地方,除了一座座坟包和白骨外,还有什么事物?
人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分清楚昼夜,只要分清他们活着还是死了就足够。
眼无神,人已憔悴。
无论是谁,都总有这一天的。
一个人如果很难分清楚身体和影子,那也离死亡很近了。
老人乘着老马,走在泥泞的古道上。
人何时肯归?
人未归,也永远不归。
只要江湖人还在江湖上,还喝着那一壶浊酒,就绝无归心,如同一去无返的箭,既已离弦,就不会再回来。
所以,他们再回不到故乡。
也休想回到故乡。
归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