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杀破狼(1 / 2)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按照人族悠久历史的斗争惯例,中洲世家势力与流云城新型势力之间的一次擦枪走火,互相在战争边缘的试探,是历史的必然。
只是,在“永荒隧道”随时开启之际,各方势力保持着最大的忍耐与克制。
尤其是七大古老世家,他们隐忍了太久的时间,纵使出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他们仍然谨慎观望,最大程度的隐藏真实实力。这一点,连最强大的四正宗派亦是忌惮。
陈天鸿游走于各种危险的斗争边缘,对于随时危机自身安全的危险讯号,总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他这样的人,是比较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于此次鬼物事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出手。
因此,这群地府鬼物的出现,于突兀中又显合理。说合理,是中洲世家对这事的态度。
但是,这事没过一夜,便发生了反转。
原来,一位隐于世的人族大能出手,与七大世家联手,清剿鬼物的同时,又将那个地坑彻底封印,并在地坑上修了一座镇鬼塔。
镇鬼塔,本没什么特别处,妙就妙在它的位置,恰恰是在中洲与流云城之间一条平衡直线的正中心。
所以,镇鬼塔,最终镇的是人,是人心。
* * *
“尊主,这是世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魑魅镇鬼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陈天鸿道,“成炯,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八月初一!”
“传我令,小风、小月、小宝分别镇守龙虎镇、流云镇、河阳镇,总负责大后方事务,仁仲独立负责灵田之事,成炯负责粮草兵器一事。其他人,于今日午时,兵发南疆‘永荒山’。”
本卓略有担忧的说道:“尊主,如此以来,我们的大后方太过空虚。”
陈天鸿道:“如果我们活着,后方纵使是空的,又如何?反之,又有什么必要去想那么多?”
本卓道:“属下明白,属下立即与众人下去准备。”
众人走后,大殿上只剩下陈天鸿一人。他保持着斜仰的姿势,一遍又一遍的扫视着华丽的大殿。
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也总是向往着和平、宁静,渴求安安稳稳的日子。可现实中,他总是不由自主的不停远征,或是在远征的路上。
刹那,他觉得大殿内的华丽装饰品,像是一张张嘲笑的笑脸,笑自己自命不凡,却常处于流离失所式的劳碌奔波中。它们的光芒似乎交织成了一只无形巨掌,正将自己推出安宁的暖窝。
他不禁缓缓闭上眼,眼前竟是浮现出远征妖界的一幕。画幕中,不是胜利掠夺的场面,而是积尸如山、血流成河的场景。
那是一场妖族内乱带来的大屠杀,是子反父的宫廷政变。
这一画面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虹桥”的那一幕。如果师父圣武不让步,又会是什么场景?
徒弟弑师父?
师父杀徒弟?
会不会血染虹桥?
至此,他似乎才明白,人的脑海中,邪恶的场景永远占据着主导的地位,美好的画布更像是理想中的点缀。
熟读典籍,不知几多人奋笔疾书,批评、指责、怒骂邪恶的人或事,臆想着若是自己遇上了,会如何如何仁慈、仁义、仁爱。实际上,重复前人邪恶事的人或推手,其行更恶者,恰恰是这些读书人。
人族,似乎永远处在这样一个神秘的怪圈中。
譬如,看见别人大肆杀戮,自己会立即占领道义高地,各种大言;若是自己置身于事,往往比自己骂的人更邪恶、更残酷、更妖魔化。
陈天鸿短暂的人生旅途上,杀过人,救过人,好事做过,坏事没少做。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同样循环在那个神秘怪圈中。
只不过,他的内心渐渐有了一种冲动——去尝试跳出那个怪圈,为什么不呢?
“想美女呢?”一股醉人的香气飘来,陈天鸿不禁一怔,见小鉴早已站在身边,小鉴没有闹,认真说道:“我已查明,此次鬼物之事,是楼家与华家主导的事。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从你手上夺回河阳镇。不过,一位神秘人及时出现,制止了这次事情。”
小鉴思索道:“这个神秘人,我是一点消息也查不到。罗锅哥,你说他会是谁?”
“既然是神秘人,能查到才奇怪。”陈天鸿淡笑道,“或许,他远在天边。或许,他现在就在大殿的某个角落,听我们说话。谁知道呢?”
小鉴道:“怎么可能在大殿上?”
“为什么不可能?”第三个声音从大殿一角飘出,“天鸿道友那么聪明有城府,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能怀疑。”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还是空空的大殿一根柱子下,站着一位灰袍中年人。中年人笑着走过来。
“天鸿老弟!”
“血红……”
“老弟已与上会、下会达成交易,我这中会一门可不能少了哇。”中年人笑道,“咱们屁话、废话少说,仍然按三七分账,相约五千年,老弟同意否?”
“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对吗?”
“对!”中年人拿出一卷兽皮,掷给陈天鸿,道:“这是我的见面礼,请老弟笑纳。”
说罢,中年人已消失在大殿上。
陈天鸿缓缓打开兽皮。
小鉴道:“你不怕他下毒?”
“你觉得,以血红老妖的数千年道行,杀我们与踩死一只臭虫会有区别吗?”陈天鸿盯着打开的兽皮,小鉴瞄了一眼,道:“好像是一张地图?”
陈天鸿点了点头,浏览一遍后,慢慢卷起,突然问道:“小鉴,你知道地图的最大用途是什么吗?”
小鉴道:“告诉大家已探索清楚的地方呗。比如,清晰指明那里是水路、那里是陆路,那里是安全地带,那里是极凶险地带,等等。”
陈天鸿微微笑道:“不对的。真正的地图,是警告看图人,要能看到地图以外的部分。”
“你真是个怪人。想法总是那么奇怪。”
“小鉴,大后方的安全,全看你的了。”
陈天鸿整了整衣衫,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本卓等人早已集齐各营人马,随时听候号令,远征莽荒。
为了此次远征,陈天鸿组建了两大营。一是工兵营,三万人,由本卓统率。一是先锋营,一万五千人,由陈天鸿亲自统率。
临近午时,在满怀壮志与焦躁不安下,陈天鸿下令启程,兵发永荒山。
* * *
远征莽荒,去面对一个未知的、全新的世界,最需要的或许是勇气,支撑勇气的唯有实力。
如果可以,一定没有人愿意。
逐利,大概是天地间唯一没有种族边界的共性。
有利可图,就一定有人去尝试。
有人说:没有胆大妄为的人,人类无法走出原始森林;没有胆小怕事的人,人类无法繁衍传承到今天。
话糙理不糙。
这句话清晰明了的勾勒出了人族繁衍传承的特色烙印。
由古至今,依旧如是。
* * *
永荒山。
位于中洲与南疆之间五百里缓冲区域范围内。
这块缓冲区,是一个不规则的菱形地形,永荒山正好在不规则菱形的正中心。
永荒山之南,炽热如烤,之北冰爽宜人。
但是,永荒山早已不是山,而是一个直径百里、深约百丈的圆形天坑。
之所以叫“永荒山”,是因为在一万年前,它是一座隔绝南疆与中洲的巍峨高山。
大约是在万年前的某个时间节点,永荒山突然迸发出恐怖的地狱火山,将永荒山化为一片灰烬,将方圆数千里化为灰烬与焦土。待无尽的火山熄灭后,这里只剩下一个神秘的天坑。
真正神秘的是,圆形天坑的坑壁上有五个圆形的黑暗之门,不知通向何处。
五千年前的五千年前,那是一段空白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千年前,人族崛起,创立修真世界,逐步踏上万族之巅,成为主宰。
然而,在简单粗`暴域内域外划分下,仅仅是域内的世界,人族只占有世界一角罢了。将很多美好的理想,书写成最完美的神话故事,让后来人去追寻。
正是五千年前,人族崛起刚入巅峰时,这个神秘天坑上的黑暗之门突然开启。继而引发了一场持续百年的大战。那一战中,人族损失之惨重,难以估量。
最重要的是,这一役,直接成了人族分裂的催化剂。有人遁世,有人离开,有人以血染路,终究不过是一撮被轻轻掸去的灰尘。
当年,谁对,谁错,早已无人在意。
是仇恨,是情义,谁又会去在意。
不管是谁的后人,仍然纠缠在爱恨情仇中,究竟可以证明些什么呢?
是永无休止的狂欢杀戮?
是心理扭曲的变态表演?
是满足私欲的血色盛宴?
如果有人觉得离开仇恨与装逼,人生将毫无意义。
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去思考仇恨之外,人生还剩什么意义,是不是更值得去追寻。
或许,追寻先祖的脚步,重蹈失败之路的覆辙,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万一,沿着先祖开拓进取的路前行,发现了新的人生起点呢?
万一,在先祖失败的路上成功了呢?是不是那扇成功之门的背后,便是世界的真谛?
只要没死,一切便没有结束,对吗?
就像永荒山,一万年前已经塌了,变成了一个大坑,一万年后,人们仍然叫他永荒山。
那是因为它像一座警示塔,永远有着让世人难忘的象征意义。
* * *
永荒山。
此时的这里,除了早早前来巡逻监视“永荒隧道”的四正弟子外,便是刚刚率人赶到的陈天鸿一行。
很安静。
静谧的气氛让人感到不安。
实事上,这里早已是永夜大陆上的一处禁地,一块非常不祥的地域。不论身份贵贱、道行高低,没有一人愿意靠近这个地方。那怕是临近永荒隧道开启之际,可能出现大机缘的情形下,此情形亦没有任何改观,没有任何人前来赌一把。
站在永荒山的边缘,看着百丈天坑,因为天坑的直径足够大,所以好像站在一个黄土铸成的大脸盆前。坑壁上若隐若现的禁制符纹,难以抑制的将众人的思维带向五千年前。
五千年,仿佛弹指一挥间。
曾经,这里的累累白骨早已化为烟尘,消散在永夜大陆。
曾经,血战于此地的英雄豪杰们,或被写进了传说,或被供奉为道祖。然而,不论生与死、荣与辱、明与暗,不论时间远与近,他们最终选择了“离开”。
尘封中的旧事,梦魇中的战场,经历者伤怀无限,未经历者幻想无限。
无论如何,那个“无形的脚步”前赴后继,始终没有停止探索的步伐。
陈天鸿微微低头,思索道:面对未知的挑战,没有勇敢的心,定是寸步难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等隧道开启后,我自己最好先去探路,再调动大军远征也不迟。
打定注意,对本卓与胡一八简要吩咐后,独自踏进永荒山,朝第五个隧道入口走去。因为另外四个已隐隐被四正占据。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但心中仍然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很自信,无形中冲淡了那丝异样与不安。跳下坑的刹那,他竟是没忍住抬头向上面看了看,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确定无异样,再继续专注于坑内的情形。
永荒山中铺着一层厚厚的黄土,细如粉末,脚上踩上去有一种非常瓷实的强烈感觉,不会扬起一丝灰尘,不留下一点痕迹。脚底下传来冰凉酥麻的感觉,不禁让人觉得身子沉重了许多,隐隐中亦能感觉到脚下的黄土非常沉重。
一时间,陈天鸿有些分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这种融入了无数精血炼化而成的黄土本身如此。心想过去五千年甚至更久,若无其它禁制,应该不会有如此情形。尝试着靠近隧道入口,约莫还有百步之距时,他决定一探脚下的黄土。
就在他刚附身的刹那,眼下黄土上突然出现了一颗人头,似是从地上长出来的,毫无违和感。人头的脖颈处似被灼烧,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嘴一张,似是延续着下一个得意的笑容,可笑容之后是一口殷红鲜血直接喷到了陈天鸿的脸上,挡住了视线。
久经生死历练、眼见许多杀戮场景的陈天鸿,竟是瞬间呆滞,仿佛完全被石化,鲜血喷在脸上亦没任何反应。
因为这是一张他非常非常熟悉的脸。
那是本卓的人头。
他还在朝陈天鸿微笑,表明此刻他仍然是非常开心。
陈天鸿本能的喊了声“本卓”,喉咙却发出了凄惨的妖兽哀嚎声。
他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看着那张在笑意中慢慢僵硬的脸,像是一个负罪无数的忏悔之徒正在行礼一样。
下一刻,本卓的人头旁多了第二颗人头,是成炯的。
第三颗是胡一八。
陈天鸿亲眼看着一颗颗熟悉的头颅堆积在自己眼前,表现的是无动于衷。实则,不是他无动于衷,而是他完全动不了。
此刻,他的灵魂、神识、肉身仿佛被强行分裂开来,藏在了完全隔绝的不同位面,根本无法互相呼应。
短暂的时间里,仅剩的一点意识告知他:他已进入黑暗的世界,无数的新鲜血液正在浇铸着这个黑暗的世界。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是的,在短暂的时间里,永荒山平地堆起一座“万头坟”。数万颗仍然发热的头颅,不见脖颈处流血,只有那一张张口中喷出鲜血,浇铸在万头坟上。血液一点点的渗进坟里,将之凝固为一体,浇铸成万头血冢,埋葬陈天鸿。
此情此景,像是一代魔神陨落时的隆重葬礼。
天地不变色,仿佛庆祝着这一伟大时刻的到来。
陈天鸿的心本已够狠、够绝、够无情,可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情面前,完全失去了方寸,脆弱的像一块豆腐,被冲击的支离破碎。全身被仍有温热的血液浇铸着,使他渐渐清醒过来,渐渐地嗅到了血的香味。
正在此时,内心突起一道疯狂的呐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