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女巫的诅咒（1 / 2）

讲师的时代的小宁也曾经非常绝望过。她这次遇到的不只是小人，而是有权力的大小人。应该是一个大恶人。大恶人经常有小人行径是必然的。绝对是孔子所说的同而不和、比而不周，一切以利益为中心，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甚至草菅人命在所不惜。

导师得罪了一个学阀加权棍，就是系主任，从此被压着。她作为其学生，当然无出头之日。

其实即使没有导师这茬，小宁一样无出头之日，她后来发现，这个人就是要把所有人打倒，除了整天在他周围谄媚的男小人和女小人们。这个爱弄权的大小人，每天一想到一大群人要在他手下痛不欲生，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和光明。实际不就一个学校里的处级干部，没啥真权力，却把自己当成对天下人生杀予夺无所不能的秦始皇。

她想起奶奶那庄上的队长，宁愿害死人，让人一辈子娶不了亲也要达到卑劣的报复目的。如同三国演义中被丑化的曹操，宁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他。其实更残酷的是，在他这样的人眼中，别人都不是人，就他是人，天下人死一百万一千万都不是事，他自己当上科长处长多得几百块钱那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同理，对那主任来说，小宁这样的结巴一辈子评不了职称更算不了什么，死了都和一条狗一样。

千冢补刀，就像新冠疫情下的特朗普。美国人每天死一个“911”绝不算啥，重要的是他要做总统，他要继续全世界作威作福，把全世界都变成他家的私人金库，煽动几千万粉丝攻占国会是对西方民主自由的最大嘲讽。

博士导师是闲云野鹤，什么都不争，就做学问。但不代表他没有正义感。人品差的学生他不要的。有个人想考他博士，托了好多人当说客，他就是不招。因为那个人油嘴滑舌不学无术，重点是做人无节操。导师不当官，平日这人就对导师不理不睬，突然想考博士了，又找了很多人做说客来劝导师招他。导师坚决拒绝。

导师得罪大小人是因为一次评职称，一个青年教师有很多成果，远超其他老师，但为人太知识分子气，对玩弄权术的人敬而远之，明显的恃才放旷当然惹怒了那主任。那主任往年是不准他报，现在是报了又不让他过，像猫玩老鼠一样。或者像莫言在《檀香刑》中万物刍狗式的比喻：胡萝卜钻腚眼，步步紧。那主任就是那猫或那钻腚眼的胡萝卜，在其间潇洒操纵，故意让一个没什么成果的太监式小亲信上去。其实名额是有的，两个人同时上副高没问题。但那主任宁愿浪费掉一个名额也不让恃才放旷的青年老师上职称。导师看不过去，就说了一句：包启明老师成果很多，别浪费了名额，这都好几年了。那主任当时当没听见，仍然操纵系评委会不让那青年教师通过。有其他导师也同情这青年老师也没用，大家让他通过了，主任就让大家再投票，啥时候是主任要的结果了啥时候停。看吧，那主任激动得满眼血丝，柔腻的秃顶直泛红光，地中海边缘的灰发无风自动：再来一次，教授们！我们继续！与人战斗，与己战斗，其乐无穷啊！鲁迅最痛恨的看客情绪不断蒸腾，教授们饥肠辘辘，终于躺平了，做了彻底的看客。好吧，那青年老师如愿以偿地被搞掉了。

导师也从此被学棍主任压制。那主任还是他师兄。也不怪导师，那主任连自己的导师，就是小宁的师爷都下手，何况师弟。这主任的导师是看不惯他对同门也痛下杀手，告状的人太多，找他去打算以师威训诫一番。谁知他一朝得志就连师恩也不当回事了，开始以权力封杀导师，系里给退休老师的很多待遇都没导师的了，包括跨年联欢，往年每年都有他的老导师出来，以后就没有了——谁能理解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老人的寂寞？看来他相当有枭雄的潜质，犯我者虽父母亦可诛。厚黑学修炼得相当到位，对自己导师都如此，所以在他眼中，师弟就没一点用处，啥都比他低，还每天拿着架子不巴结他，又有啥用呢？还不如一个会巴结的男小人和女小人每天在他面前谄媚地夸他一句：X主任好帅！

导师不太在乎名利，学问也不错，虽然受到压制，但他教授博导这些终极名头都有了，还挂职几个学会的副会长秘书长之类，不要系里那些好处也能过得挺好。她可就惨了。她才是博士自动转的讲师，副教授就别想了。报名都没机会。那时候职称评审很不严格，学术成果没具体的数量，刊物也没有级别，所以各系领导的权力就很大。全国都如此，小宁在硕士时代就见识了内地三流高校评职称时的残酷，真不断有人折戟沉沙。讲师时代的那主任就更牛比，连让谁报职称就是内定的，不看学问不看成果，就看感情。

后来那主任重感情重到最无能的人直接上副教授，反正他说了算。更有意思的是他一方面打击真有才能的人，另一方面把几个无能的闲杂人员提拔成系领导。一个收发信的行政人员因为能喝酒，又会唱歌，被他提拔当了副书记，相当于副处级，像当年很多单位的一把手的司机会突然变成科级副处级干部一样。这主任还得意地到处宣扬他知人善任，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各种场合都带着这匹千里马陪酒并献唱《少年壮志不言愁》，成了全上海高校的一道风景。

不过这些人的下场也不怎么样，那些靠感情上副教授的，十几年后仍然是副教授，而小宁已经做了七八年教授。被“不拘一格”提拔的人才，后来成了他的牺牲品，被他连煽动加命令带着学生游行并到校长所在的办公楼前示威，反对补贴制度改革，结果从此官运断绝，再无出头之日。之后在系里看到谁都腆着脸笑，十足奴样。

而对于当时的小宁，职称申报的机会都没有，她又一次面临做什么都没意义。

幸好有了女儿。就整天带女儿玩。

现在的无意义感是因为没了前进的可能。前路被一个人封死了。

其他方面，生活上还是不错的，有房子有了车。幸好谈恋爱结婚生孩子一步都没放松，都准确地完成了人生目标。然后又在房价开始疯涨前买了房子。在一个上海市效的小镇上，才20多万，80多平方的二手房，上海本地农民拆迁房，也没住了两年，装修得一般，但已经远超小宁的期待，她以前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进上海，更不敢想还能有自己的房子。于是，她连装修都不用，直接入住。

小宁不在乎新不新，有个地方住是最关键的，花十万八万的重新装修，和傻瓜差不多，90年代中期前的房子都直接住毛坯，原生的水泥地，多方便。有那些钱做啥不好。她还有个大目标，就是尽快买辆车。

她一定要买车，是因为骑自行车和电动车太冷，热天还好，骑着一千多块的电动车，风嗖嗖地扑来，长发飞扬兮头屑如飘絮，很有英姿飒爽的感觉。但冷天就不行了。冬天的上海，在零度左右的空气中穿行，手都要冻掉了。她自己吃苦习惯了，孩子她可舍不得。有一天，她骑着电动车奔波12公里上班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年人带着一个孩子，孩子坐在后座上，穿着校服，校服上自带的帽子戴在头上，又围上条厚围巾，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估计里面也穿得很厚，整个人像个胖胖的雪人，胳膊都动不了了，就真像个小雪人一样张着两手，背靠在电动车后的小箱子上。那是早上最常见的场景。温暖的天气里会感觉挺温情，但天气坏的时候就很残酷。像这次，她自己就冻得手都木了，零度的空气在电动车30公里的时速下化成刺骨的冷风，刺穿层层衣服，直达肌肤，从脸到胸到腿都一片冰冷。再看到那些孩子的样子，她的眼泪突然流下来，马上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路了。她赶快下来，停在路边，掀起头盔的挡风板擦脸上的泪。

我绝不让我的女儿受这样的苦，她对自己说。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赶紧骂自己又矫情。现在日子比中学和大学那会不知好多少倍，买车就是了，又不是没地方挣钱！

她是绝对的行动派，决定了，就要以最快的速度买车！

孩子小，容易生病，去医院看病有车也方便很多，不用冒着风雨严寒等出租车了。什么都是这样，越需要的时候越难找到。风雪天打的最困难。平时天好时，出租车有没有倒不重要。她一向以自立为原则，尽量不求人。风雨天被出租车一次又一次无视和拒载，那种耻辱她才不想忍受。当然，先要会开车，买车才有意义。一周后，她就报名去学车了。她发现她经常比周围的人早，同事们对车都还很无感地时候，她已经要买车了。会开车的也不多，学车的也不多，那时报名考驾照也就两千块，学的人也就一个师傅三四个学员，而且考试也容易。小宁断断续续地学，三个月通过了考试。她考完第二年，红外线新式考场就上线了，不再是人工监考，考试难度成倍增加。当然，考难的也更好，能把技术练得更熟练，更符合要求。

于是，她买房第二年就买了辆国产小车，当年正如日中天的奇瑞。这样大人小孩都不受罪。她又提早一步，那时系里就没几个人开车。学校的停车场空荡荡的，很冷清。十五年后则车满为患，几千亩的校园到处是车。

生活虽然无碍了，但小宁一看到论文就觉得没有意义。因为写了也白写。

她似乎丧失了所有的斗志。

她明白，这其实就是那人要达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