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逐兔走狗(7)(1 / 2)
朝堂之争,哪里能、又哪里敢掺杂感情?
谢清晏并不嘲笑自己母后的愚蠢,却忍不住为她的真诚默哀。
许多年前的画面一幕幕在谢清晏眼前闪现,最后停留在她母后消逝前的笑容,记忆与现实交错,冷霜般的月光给那个笑容添了几分惨淡。
谢清晏怔怔道:“母后说,她对不起您和舅舅。”
陆康苍老的眼涌出热泪,方才的怨怼一下便消散了,仿佛是怕被自己的女儿听到了,让她更自责。
陆康浇了一杯酒在地上,喃喃道:“等我下去后会告诉她,我们都不怪她。”
谢清晏看着他,心中一阵悲凉——她的外祖如当年的母亲一样,已经是一根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了,她不愿,却也无力。
“外祖,我们是一家人...但我是太子,所以...”她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阿宝,不要哭。但是以后,千万别像你娘...不要相信任何人,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不要信。”
“除了你自己,都不要信。”
谢清晏点点头,等待着陆康的下一句嘱咐。
可惜,没有下一句了。
“阿宝,夜深了,回去吧。”
谢清晏指了指桌上未动的酒菜,眼泪滑落:“外祖...我还没有吃饱。”
她语气软得幼稚,像是撒娇,又像是挽留。
陆康笑起来,粗糙而苍老的手抚在谢清晏的头上,眼神和蔼,像是在看着多年前小小的谢清晏。
在他眼里,谢清晏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阿宝想吃什么?”
“糖饼...外祖,跟我回京吧...你腿脚不好,我不麻烦你去我的冠礼了...再给我买一次糖饼吧...”
陆康将卷轴塞进她手中,柔声道:“回去吧,再晚些会很冷。”
夜风中似乎夹杂着呜咽,是谁在哭呢?
谢清晏接过卷轴,艰难地转身离去。
这一天,她早有预料,她在心中想象过无数次离别的场景——她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可实际上并没有,她只是麻木地流泪。
她身体中似乎有一根线将她绷着,又似乎有一只冥冥之中的手支撑住她没有倒下去...总之,她逼迫着自己走下了城楼。
哪怕她清醒,也心存侥幸——这或许不是最后一面,怎么可能前一秒还笑着说话,下一秒就是永别了呢?
谢清晏仰起头,脸颊却被坠了两点无名的热,她伸手轻拭,是血。
冷月下,她的外祖割喉自尽,喷溅的血似乎能染红天上的月。
她身边两个近卫立马跑上城楼查看,然后又断断续续地跑上去很多人...有的人说死得好,有的人说国贼已伏诛,有的人在哭。
在哭的那个人,不是谢清晏。
她伫立在城楼下,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指尖的猩红,时间仿佛在她这里停止了。
直到有一小卒来贺,拍马屁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斩国贼!除奸佞!”
谢清晏缓缓转过头,怔怔地看向他,双眼空洞,问:“死的是谁...谁死了?”
“您杀了投敌叛国的武阳...”那小卒意识到什么,谄媚地笑容退散,猛地跪地磕头:“太子殿下饶命!”
谢清晏并未发怒,神情如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往城门处自己的小马走去。
她游魂般地向前,中间碰到好几个人,在人家下跪认罪时,一向讲理的她却忘了让人起身。
终于,一匹乌黑的高马挡在了她身前。
幸世邈下马,拦住了失神的她。
“对殿下,对武阳候,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的确如他所说,陆康死在谢清晏手上,既能洗刷谢清晏陆家人的身份,树立威望,又能让陆康死得情愿些。
良久,谢清晏的眼才有了神,她没有哭,没有闹。
幸世邈本以为,谢清晏会怪他的自作主张,可谢清晏只是平静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才能活得像个人?”
不争不抢,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便是人间幸事。
“战事结束。”
“不骗我?”
“臣以后...绝不会骗殿下。”
谢清晏点点头,跨上了自己的小马,轻声道:“好...我们快回去吧,外祖说夜深了会很冷。”
谢清晏今晚骑马骑得格外地快,幸世邈在后面默默地追着,看她的身影隐入一处处沙丘,又从月色中浮现。
两人一路无言。
抵至军中后,谢清晏平静地将陆康留给她的卷轴交给主将们,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私帐中。
幸世邈让人打了水,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没有问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