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月与灯依旧(上)(2 / 2)
言及此,他忙解释:“此棋子非贬义,徐公子肯定知道,如今我父皇执掌的江山,受先帝思想腐蚀,是多么穷兵黩武,轻视文臣,我若即位定是要改变这个局面,朝中上下,也不外乎国都之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徐公子应当明白我。”
“太子殿下的打算是什么?”徐宴之避重就轻,实则也是被他说服了。
温霁川见他身上锋芒尽敛,不禁莞尔:“让朝堂翻新,尽早将扎根最深的污秽除净,不该留的永远入不得朝堂。”
当今皇帝子嗣少,因贵妃在后宫作乱,一众皇子大多游手好闲,哪里有人有心思去跟他争抢太子之位,如今贵妃连同李氏一族接连被除,他的君主之位和他的计划,将更为轻松。
“我已向父皇递了奏折,建议今年殿试题材开放,你们二位大可以畅所欲言,徐公子性子直率不必怕我父皇怪罪,到时我与堂兄都会在旁观望,届时有何差池,我自会替你们解围。”
温霁川继续说:“徐公子钻研法学经义,法义有云,长袖善舞多钱善贾,徐公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殿试答卷应该如何去写。谢公子研习的官吏民税,推崇人丁征税已得父皇认可,如此……”
温深时已然消火,听进去些许,不仅感叹,温霁川将两人推入朝堂高位,更改朝中制度,而后自己即位,便可与此顶峰相会,此法甚好,他一介武人都觉甚好。
谢关宁点了点头:“只是说说而已,并不觉得会被陛下征用,毕竟此法有些风险,陛下心中向武,若是这般收纳税款,戊边军士的军粮倒是会减少……”
“依在下看并不会。”徐宴之乌眸泛起幽沉似海,凝眸看着谢关宁:“谢公子此法妥当,倘若依照此法在国内实施,必然能触及连锁反应,因此法最是向民。不过可以改为征粮,辎重多如山,银两看管不善会招来寇匪,到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都会用征税得来的银两换取粮食,征收粮食的商人多数狡诈,为了多得钱财少付物品,他们肯定不会一分钱一分货的与军士兑换。”
语毕,他垂眸摩挲着茶盏,悠悠道:“在利益面前,不是谁都能心向家国。”
三人的目光如炬,齐齐的看着他。
“言之有理。”一直没有说话的温深时忽然说话:“在军中带着银两确实费力,边关两方交战,战况极严峻,带着口粮确实更省时省力。”
谢关宁在惊讶中回神:“粮食固然好,但不利于保存……”
温霁川打断他:“诶,若是此法得了民心,百姓自会与军士齐心,民间自是绝妙处,他们的生活比我们有滋味多了,懂得的东西也多。比如淮安,地势低常年多雨水,又潮湿,当地的便会将猪肉浸盐风干制成腊肉利于保存,那里的腌菜也极其好。”
“确实,漠北伽玛全沙漠覆盖,在途中行军极少能有口水喝,当地便用兽皮制成水壶,扛蒸发还能保证喝时是凉的。”
谢关宁受益匪浅,他生活富足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生活的妙处。
徐宴之挑眉一笑:“太子殿下足不出宫,先前又隐居暗室,怎知还有这种新奇东西?”
温霁川面色微暗,语气缓缓:“我母妃是淮安人,当年我们住在云澜宫下,她常做些腌制的东西给我吃,起初我还不习惯那个味道,但看不忍看我母妃失望,我便尝了尝,没想到味道还不错,儿时也常见我母妃做这些东西,地窖里瓶瓶罐罐多的很。”
温霁川折扇一开,遮住半张脸,他偏着头,额前两鬓的头发垂下,遮盖住眉眼:“确实如此,我还是怀念以前的日子,现在天天被压的喘不上气,皇上常说我只文不武,我本不应气恼,父皇说的是实话,我确实刀枪剑戟样样不通。但那又如何,我若是出去征战打天下了,这江山谁去管,我朝不缺勇士,何需让我去,多事。”
不知是被屋里好闻的甘松气熏的,还是因为屋里有暖炉太暖和了,徐宴之感觉自己身子骨都是酥乏的,困倦的感觉席卷而来。
“徐公子会不会下棋?”
徐宴之忽然被一道声音唤醒:“不太会,只是略懂一些技巧。
温霁川摇着折扇,露出温煦的笑脸:“谢公子是我朝第一弈棋高手,不如下一局瞧瞧?”
“不敢当,在下以前只是陪陛下下棋而已,是消遣,并非精通。”
徐宴之怔愣片刻,转眸看了一眼谢关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温深时也来凑热闹:“叫本王也瞧瞧。”
谢徐二人自棋盘中面对面坐下,温深时和温霁川在两人身边旁观。
“围棋啊。”徐宴之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有些犯难:“在下对下棋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是博览群书看过一些而已,以往都是纸上谈兵,如今要摆在面前亲自下,倒是有些为难了。”
“无妨,可以试一试,就当在下给徐公子练手。”谢关宁眉眼笑开了,一双眼睛弯的宛如峨眉月。
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屋外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棱,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落在两人脸上。
他模样好看,双眸似是含情,却又如冬日冰雪,一张脸不论摆出何种神色,都莫名的不近人情。
两人像是各怀心事,纷纷相看几眼都欲语还休。
一旁的温深时急了:“下啊?怎么了这是?”
徐宴之执黑子,谢关宁执白子,刚好与两人的衣裳颜色相同。
两人都收敛锋芒循序渐进的下了起来。
温深时又看急了:“二位这是喝茶呢?怎么还客气上了,要是不拿出本身的水准,怎么看出下的如何?”
温深时虽然性子急躁,但话中还是有几分道理。
黑白交会落入棋盘中汇成棋局,棋中纵横交错,隐隐能看出黑子的攻势杀伐,而白子只守不攻已然成了一道防线。
就如同两人的性情一般,棋局里黑子是他,白子是谢关宁。他步步紧逼亦有咄咄逼人之势,谢关宁谨小慎微,处处防御着他的步步紧逼。
徐宴之长指执黑子落在棋盘中,没有丝毫的犹豫,自始至终从容淡定,像是有所预判,只要谢关宁下完一子,他就能立马跟上。
谢关宁见状举棋不定,捏着白子的手指指尖微微发白:“徐公子这棋……如同战场的先锋军,还真是不给在下留一点去路。”
他摇头苦笑,话语中满是无奈,手中的棋子摇摆不定,最终随意找了个位置放入。
徐宴之不语,只觉耳边刮来一阵微风,旋即传来一道声音:“看来这一局是徐公子赢了。”
温霁川笑着,手里拿着折扇扇风:“但若是细看,还是谢公子更胜一筹。”
他顿了顿继续说:“棋局如看人,徐公子性格直爽不爱拐弯抹角,连下棋也是长驱直入丝毫不懈怠,心有目标固然能成大事,但若是只攻不守,莫非心中真的无所顾忌?”
徐宴之将手中黑子放入棋笥中:“在下做事一向义无反顾,心中确凿有所思量,自然无所顾忌。”
他视线转向谢关宁:“谢公子的棋艺高超,方才手下留情了,在下不过侥幸。”
“承让了。”谢关宁冲他点头。
温霁川看他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看来堂兄没有给我引荐错人,徐公子当真少年英杰,如此开诚布公,将来入朝堂怕是会得罪人,但往后我自会照拂于你。”
他起身行礼:“太子殿下谬赞了,若真入了朝堂我自会收敛性子,不会给太子殿下添麻烦。”
待几人散席时,天色已然近黄昏。他们竟然就这么坐着喝茶,聊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