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这个世间到底是真是假(2 / 2)
“韩大人,你上任那年,我也送过贺礼。怎么?收了礼把交情给忘了?滁州的豪坤巨富,大人都摸清了吗?小人不才,借着杨大人的面子在滁州也是有些势力。官场的规矩,大人不知?告诉你,柿子还是挑软的捏。打狗先看主人。”吴法有恃无恐的嘚瑟,那尖嘴猴腮的脸,像极了戏台上的小丑。上蹿下跳,不好拿捏。
“大胆!你是在威胁本官!”韩詹怒不可遏。作为读书人,饱读诗书,能写好文章,作为商人,他又懂人情世故,擅长礼尚往来。
如今世道,人心败坏,那些不知廉耻的跳梁小丑在台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主角。
“这些衙役还是我亲手带出来的,要说大人对小人是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有本事的话,大人亲手来取我的脑袋。”吴法冷笑道。
“放肆!”韩詹怒起心头,从身边随从的腰上抽出一把刀刃,大步走过去,扬手要砍。
田县令急忙抱着脑袋缩在桌下。
“韩大人今日杀我,那就是与杨大人划清界线。到时候,你等着他对付你吧。”吴法哈哈大笑,要死关头,还威胁着韩詹,眼里都是笃定的自信。
他看得出韩詹那颗仕途心,当真一刀下去,便是与地方官僚势力一刀两断,也是绝了自己的路。
果然韩詹握刀的手停滞在半空,咬牙切齿,眼神里带着纠结之色。
后衙的书房亮起两盏灯笼。门窗紧闭,昏暗的窗口闪现雷电霹雳。外头山雨欲来,房里寂静无声。
扶案疾书的书生眉眼凝重,神色晦暗不明。桌上的烛火打着她的脸,勾勒出美好的侧脸。
站在旁边的少女认真的研墨,抿嘴笑着,似乎想着开心的事,神采奕奕。
笔尖在纸上的沙沙的声音,宛若晚秋的芦苇荡,在秋风中拂动。那双朦胧的眉眼,恬静淡然,如水清冽,荡着秋波。
原来女子身上也有书生意气,比之清丽脱俗的青莲,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这朵开在浮华里的国色天香,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那藏在柔软花瓣里的傲骨,让人一眼万年,刻骨铭心。孙善香看着杜烟岚柔美的侧脸,越看越喜欢。
这是竹纸做成的奏折,是地方官上奏给皇帝的密疏。
此刻奏折上洋洋洒洒几千字,不看内容,光看字迹便是赏心悦目。
那字迹中宫收紧,横竖舒长,纤细有力,飘逸风流,如落云烟。
“徽宗自创的瘦金体,你学得真好。”孙善香嘻嘻笑着。杜烟岚心细如尘,知道如何讨人喜欢,连皇帝的喜好都摸得透。
“还得是这湖州的长锋狼毫勾线笔,安徽歙县的砚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写出一手瘦金体,得费不少成本。穷苦人家学不起这笔法。瘦金体背后是富贵荣华,是民脂民膏。谈不上有多好,不过是装裱的排场。比起它,我更喜草书。”杜烟岚落笔,眼底波澜不惊,端着公事公办的模样,犹如无情的雕塑。她极少会吐露自己的喜好,不说不代表不存在。
“狂草,原来你看着正经,心里很狂野。”孙善香惊讶了会,又暧昧的调笑着。
“别动,墨迹还未干。”杜烟岚急忙握着她乱动的小手,放下奏折,把这不安分的小姑娘搂着怀里,像安抚小兔子似的揉着那颗垂着长发的小脑袋。
“你给韩詹写奏折,是想帮他升官。”孙善香似乎有心事,不甚开心。
“嗯,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觉得韩詹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对底下的贪官污吏,睁只眼闭只眼。他不够清正,若是升官,日后也未必能做个好官。”杜烟岚明白她的担忧,又抚摸着这鼓鼓囊囊的小脸蛋,轻轻叹息一声。
“世道混沌,只分清浊,难分正邪。人的天性里,便带着贪婪愚昧,好慕虚荣,残暴杀戮。立场不同,善恶定论也不同。”她柔情的摸着少女软乎乎的脸蛋,心头有丝惆怅。有些时候,不想把残酷的事实摆出来,徒增悲凉。太过清醒,会很痛苦。
“官场良莠不齐,清浊难分,不管忠奸好坏,操纵他们的才能,为社稷所用,也是好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如今的世道,男盗女娼,乌烟瘴气,净诟观不必太重。将就着用,万事要以大局为重。”
君子和而不流,有时为了大局,杜烟岚不得不忍着恶心,与这些奸佞小人同台唱戏。除此之外,还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一视同仁。
久而久之,便摘不下这张习以为常的假面,引来许多人的误解,甚至有些人恩将仇报,对她忌惮嫌恶。
孙善香撇撇嘴,心里还是不舒服,“韩詹沽名钓誉,疏忽职守。他又没做过利国利民的功绩,你帮他升官,凭什么呀!”这种死人头的官,谁都能做。
杜烟岚思忖了下,说道:“他是进士,在殿试考过策论,读过四书五经,也懂治国方针。官员是科举出身,文章写得好,明白事理,沟通起来不费劲。可惜做官与读书并无干系。”她放开了孙善香,扶着桌案,垂眸扫着奏折上的字迹,淡淡解释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满篇高谈阔论,可事都要落地,才有结果。读书人不事生产,缺乏生活经验,故而身边少不得幕僚。县太爷下发命令与决策章程,底下干实事的还得是他雇佣的衙役与师爷。”她把奏折合上,揉着手腕上的袖套,唇角浮现嘲讽的笑意,“官与吏的区别在于,官有俸禄有头衔,对下属有生杀予夺之权,而吏则办实事,给东家出谋划策,对平民百姓有着生杀予夺之权。从上治下,阶级分明。”
孙善香抓抓后脖子上的碎发,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世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水藻。”她不以为然的摊手道:“可动物是动物,人是人。人与人之间,还有比生命,比金钱权力,更崇高的东西。”
“你呀,真是明白事理,温柔善良。”杜烟岚伸手捏捏她的小鼻子,随后松开手,点着桌沿,淡淡说道:“真正的直男直女,思想里便是那套阶级分明,尊卑有序的主流价值观。人都是明码标价,凡事都是生意,所谓的人情便是交换筹码。”
她平视着前方,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朦胧的眉眼幽幽冷冷,不可捉摸。
“说好听是实惠,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实则墨守陈规,顽固不化,被几千年的商君书给抹灭了自我意识,沦为统治者的工具。他们从未把自己当做人,是猪犬,是家禽。短视卑怯,仰人鼻息。这种直人不会思考自己是谁?不会想着自己从何而来,又去何方?更不会去想这个世界是真是假。”她眼里的惆怅与寂寥,仿若抽离了灵魂,空留下躯壳她的灵魂飘在空中,俯视着这万千红尘。
这便是杜烟岚的神秘之处,永远让人想不到下一刻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看着那么温良无害,又让人不可预料。
“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孙善香怜爱的抱着她的腰,真切的哄道。
“生死并不可怕,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那些如狼似虎般的欲望。大道至简,偏因人心而错综复杂。人喜欢庸人自扰,喜欢使绊子糊弄人,把简单的概念复杂化,弱人疲人愚人。那些自视不凡,刚愎自用的上位者,都是利用人心的无耻小人。”杜烟岚收起了思绪,回神来又收起了方才的嘲弄。
有些话多谈无益,不如吟风弄月,与身边人好好珍惜当下。杜烟岚唇角浮现温情的笑容,眉眼深情,对身边一景一物,都含着情意。她好似天地灵气,无所不在,又不可捉摸。
“人有欲望,并不可耻。你是不是因为怕掌控不了身体,才禁欲的?我看你昨晚上明明动情了,关键时刻又戛然而止。欸,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孙善香早已忘了身在何处。此刻又提起昨夜的春情,又是一番激动,又耐不住情火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