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风波（14）乔与安（2 / 2）
“我毁灭了什么？”
张开手，指向落地窗外，林立楼房的地平线
“毁灭...”
“这座布满谎言和污秽的城市？”
声音几乎是在咆哮，却显得低沉，如同困兽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啊！为了理想可以放弃一切，做出一切决策都是为了向着目标前进，其余的一切你都可以毫无遗憾的抛下！”
“你知道我很讨厌你啊？只要对这座恶心的、垃圾的、肮脏的城市有益，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你知道我很恨你吗？就因为我无时不刻不在怀疑自己的‘梦’，而你从未缓慢过脚步！”
他叩击着自己的胸口：
“但是我做不到啊！”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的吗？说我的妻子，说我的儿子？”
“不要脸，傍钱和权的贱货！仗着爹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而我！只是一个隐藏的很好，实际上是趴在人民头上吸血、搜刮油膏的蟑螂！蚊蝇！蛇鼠！”
“而你们呢？”
“我交上去的所有提案，都只需要这一个理由就可以被打回！”
“我的儿子只能在边缘城的普通学校上课！连进修都会被认为是‘间谍’！”
“我的妻子连最喜欢的剧目都不能看！就因为那是‘文化入侵’！”
“就连街边的乞丐、那些连一件衣服都穿不起的虫豸，他们都可以肆意的辱骂我！”
“凭什么！我的努力一文不值？而所有他们，只需要躺在床上，用讥讽的语气就能随便评价我！”
“而你！根本不需要考虑，只要前进！前进！就会不断有拥蹙支持！”
“你，众望所归，我——无人不唾！”
“根本就不知道，是谁，主导并造就了如今边缘城欣欣向荣的景象，是谁，让整座城市的产值在十年间翻了十多倍！”
“我本来，在五年前就可以成为市长！”乔什嘶吼着，双眼布满血丝，仿佛在呐喊真理：
“那是我应得的！”
安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的脑中满是几个字——为了...这些？
“那些人，那些人命，你就从未在意过吗？”
如果不再敬畏生命，那么就连做人的资本都被抛弃了。
“就这些？”乔什抬起头，咧开嘴，刚刚狰狞的表情瞬间变得慵懒，疲劳，让安再度一阵恍惚。
这种感觉...太割裂了。
但是乔什他就像真的累了一样，摇了摇头。
“果然，我早该知道...”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的颤抖，捕捉到明显动机的安瞳孔微缩，几乎是在同时。
“呯！”
“呯！”
随着乔什瞳孔处的高光快速消退，他手上的枪落在了地上。
那是空包弹，枪响的一刻，每周都会按照规定打靶维持手感的安就反应了过来。
“为什么！”一股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劈头盖脸地砸到头顶，安的大脑嗡嗡作响。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
位高权重的警长没有了形象，越过刚刚把酒言欢的茶几，顾不得身体与那高脚杯的碰撞，也顾不得那一口刚刚还与好友交口称赞，也值得其名之贵的紫酒，任凭它们如同最便宜的染料一样沾染在自己的便装之上，将衬衣大片染成氤氲的紫色——
我都干了什么？！
跪伏在乔什的尸体之前，看着那眉心沾染了点点火药灰烬的洞口，和了无生机的面孔与眼睛，他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晃动了起来。
但是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回答这一句“为什么”呢？
万般皆寂静
——
“...非常精彩。”
惊魂般的回神、回头，本应该空寂的大厅、无人的餐桌旁凭空多出了一道身影。
安猛地站起身，神情凝重的看向他
坐在桌边的人仿佛在此已经围观许久，目睹了完整的过程，直到此时才出声引起注意，最关键的是，哪怕已经喝酒至微醺状态，安却从不会让自己喝到失去意识，年龄越大越容易感觉到自己变得迟钝，过量酒精对神经的毒害甚至比时间更甚，而他，习惯性的将自己保持在一个判断力完全的状态——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几乎只有几步之遥的位置，多了一个人。
余光不自觉地瞟向自己刚刚脱手，落在地毯上的配枪。
“啪”那背光的身影打了个响指，安心中一跳，再看时，刚刚还躺在地上的那把配枪便如同在空气中溶解一般消失了。
起身向前迈步，步履从容稳健，身影的细节也逐渐映入安的眼帘。
那是一个身穿简约风格纯黑色风衣的身影，胸口挂着一只银白色的怀表，半露在衣领处，银白色的链子随意的垂放到外侧口袋的边缘，腰身被风衣自带的腰带束紧凸显出颀长匀称的身形，黑色的裤脚、黑色的皮靴，黑到连阳光照射之上，都未出现明显反射的短发，以及短刘海之下那张足以令任何边缘城的女孩惊叫的，俊美的面孔。
就连眼瞳都如此的黑色，唯有玻璃体自带的一点晶莹闪烁，让这个比自己都要高一些的少年显得并不过于深沉。
“你是谁？”安厉声质问，心中却快速的将自己挚友的死与眼前少年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除了相关人员，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安心中如此想着，但话语的声音却并非出自他口。
这不由得他不震惊，再度对上视线
“我会读心？”
少年勾起嘴角，薄薄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却完全是对面男人本该在脑中自我运转的思想。
“不，我不会。”安未发一言，少年就像是在自问自答。
场面却十分诡异，而少年未给太多给安思考如何放空大脑的时间，问道
“那么告诉我，安·罗格斯——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安本意不想回答，却不知如何，他的声带自发的震动，下颚、舌苔不受控制、如同有着自主意识一样自己动了起来：
“我会...检查乔什的尸体和他在二楼的‘书房’，寻找他口中幕后的线索...”
他的这位老友，对安的评价没有任何偏颇，他确实是一个在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无论是悲伤、后悔还是恐惧，都会完全抛在脑后，将理性放在一切之前的人，但是即使是他，在此刻这连续发生的超出自己理解的事情的时候，内心也无法抑制的流露出恐惧，心中更是有了不妙的猜想——难道刚刚...
少年的笑容明显了几分，他显然知道安在想什么，但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问道：
“那么，你会在他身上，发现什么？”
我会发现什么？我还没检查我怎么发...安疑惑的想法刚刚出现，突然一个场景、一个仿佛自己正以第一视角进行“检查”的场景就出现在了脑海：他最先检查的，是乔什的衣兜，那里面除了一只手表意外空无一物，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乔什的身体有异常的变化，初步观察下，我发现他的手臂上出现大片灰化的硬质皮肤，质感十分类似塑料，但是具备皮肤的一部分韧性，而且范围还不止手臂，他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有斑块状的异化现象，关节出变得突出，尤其是手肘部位有严重变形，桡骨的长度向后几乎顶穿了皮肤，静脉血管也出现大面积变黑曲张...”
我这是？安此时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刚刚激烈起来的情绪变得平复许多，就像一个从未身处其中的第三者。
冷静，客观。
少年歪了歪脑袋，追问：
“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
安张了张嘴，很想犹豫一下，但是正如刚刚一样，少年的问题就如同他所必须回答的事实，在他问出口的时候，拒绝这个选项就已经被现实所摒弃，哪怕他的意志是自由的，身体也会交由他的记忆主导。
等等..难道..
“我用酒液浇在他的身上作为诱燃剂，从车库里面取来割草机用的燃料将他的上半身在泳池边点燃，直到火焰熄灭才将他推进泳池冷却。”
“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感情上，我认为乔什不该以这样的姿态死去，同时...”
安的下颌颤抖着，语调也从平稳变得有些颤抖，却没有停顿：
“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乔什明知道自己孤身前来与他会面就代表没有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动向，却没有选择更加隐蔽的谋杀方式，比如下毒，也知道了为什么乔什的手枪里面装载的空包弹，他根本不想杀我，只是想死在我的手下。”
“但是我仍有疑问，此前他的自白并非假意做作，杀我的动机和理由完全充足，这也是我开枪时真正感觉到威胁的核心原因——空包弹代表他对此刻早有预谋。”
“这实在太过割裂和矛盾。”
“我的心中有一个答案，我知道，但是我...我...我...”
“关于这个，也许我可以告诉你，或者说，帮助你说出口。”
“请坐。”
少年手掌一示意，安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坐在了沙发上，两鬓已然斑白的男人双手放在膝盖上，就像听课的乖巧孩童。
扶着沙发靠背，少年调整身体，侧身坐在悬挂尸体的沙发扶手边缘
“乔什早知这一天必然会发生，所以提前将自己藏在家中的武器换好了空包弹——他当然没有想要杀你，因为你是他的挚友。”
“那么，又是什么，让他意识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他所做的事情吗？”
少年摇摇头，指了指安，的心口，说着难懂的话
“现在的你，应该明白。”
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而少年只是微微一笑，张开双臂
“现在——告诉我，我们在哪里？”问着没头没脑的话，安的心里却愈发清明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
而且很快，他就再次感觉到了，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和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却仿佛久违了多年一般，身体的控制权。
他张开嘴，说出了答案：
“是...”
那个能让他会心一笑的人，也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人。
与对安深信不疑的忠诚部下们猜测不同，是他亲手杀死了乔什——用“法律”以外的方式。
即使他的本意，还是想要相信那自己一手所缔造的“系统”，对他进行“审判”。
而这些，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这些都是
“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