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皮包公司(2 / 2)
厂长低下头,连说惭愧。孙明畅暗暗捅了已旅客一下,示意他给人留面子。已旅客不屑一顾地说:“知道吗?现在就这种人容易吃亏!”
一个妖冶的成都女人说:“如今欠债的是爷,讨债的是孙子。我能想象,每次你去讨债时所受的罪,恐怕不看足对方的脸色都讨不回来钱。”
这番一针见血的话,使厂长的头垂得更低。每次去要钱,自尊和脸色都被对方贱踏得一文不值,想死的心此起彼伏。
闫晓梦说:“老人家,你怎么不在广州找几个当地人帮帮你呀?查一查这人是真的没钱还你,还是有钱不还哪。”
厂长说:“唉,广州我们人生地不熟,上哪儿找人去?”
闫晓梦又问:“那么,你每个季度去一趟,能讨回来多少钱哪?”
厂长说:“也就两三万吧。”
闫晓梦掰起指头算账,“一个季度两三万,一年最多讨回十来万,照这个算法,七十万外加利息岂不是要花七八年时间才能全部讨干净,还不包括可能会发生的变故?老天,这得磨死人。大爷,到那时,你恐怕都七十多,跑不动了,讨债要找接班人了。”
厂长听得此言,悲哀之情油然而生,轻声说:“我今年才四十五岁啊。”
四十五?四周闹哄哄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大家惊望着这位未老先衰的厂长,心情突发沉重,一时间无人说话。
厂长苦笑道:“我也就算个无用的人。自从这件事后,一夜之间白了头,吃不下睡不着,精神受尽折磨。事发前我的体重一百六十多斤,是个大胖子,现在,我婆娘一手都能把我举起来。唉,当初我要是考虑周到,警觉一些,工厂怎么会垮?职工怎么会扔掉饭碗?我对不起他们啊!”厂长掉下泪来。坐在他身边的已旅客塞给他一包餐巾纸,冲着他的后脑勺扮鬼脸,立即遭到众人敌视。“如今,钱才讨回来一点点,身子骨就成这个样子,我真怕我撑不下去了。每次讨债,至少要花一千多元的差旅费。这个钱,我没脸向职工要,只能向婆娘要。每要一次,婆娘就数落一次。也难怪,家里不富裕,每讨一次债,家里就破一次财。只怕所有钱讨回来,家里也要穷得揭不开锅了。我跟婆娘说坐硬座,婆娘不答应。她数落归数落,还真怕我累趴下。不怕你们笑话,如果不是讨债信念在支撑,我早就不想活了。”
孙明畅问:“老哥,你还有多少债没有讨回来?”
厂长说:“六十四万。”
孙明畅说:“你看这样划不划算?这次我们正好也到广州,这笔烂账我帮你一次讨清。不过……要一万块钱的费用。”话音刚落,周围立即炸开了锅。
“不像话,你这是乘人之危!”
“帮人帮到底,干嘛敲人竹杠?”
“良心狗吃了!”
“人家都这么困难,亏他说得出口!”
“估计又是一个骗子。”
闫晓梦臊得满脸通红。她立即觉得坐在孙明畅身边是个耻辱。她弄不懂孙明畅这个时候怎么会好意思跟厂长提钱?况且,他有帮人讨账的能力吗?她受不了众人愤怒的目光,虽然这些目光无一不落在孙明畅身上,但她能真实地感到这些目光的连带作用,她起身来到吴海三身边,仿佛离开了传染性很强的一只病毒。她站在孙明畅的对面,从众人的脑袋缝里看着他,心想:这会是第二个贵成吗?
一等众人炮轰平息,孙明畅镇静自若地开了口:“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帮这位老哥。讨债,我一人成不了气候,得叫上一帮人。我恰好认得这样一帮人。这帮人见钱行事,从不赊账。你们要是觉得我可耻,就当我没说。你们有能耐的来,别说空话。这可不是说大话的年代。”
乙旅客热情洋溢地说:“我要有这能耐,分文不取我挺身而出。”
众人笑。甲旅客讥笑道:“挺身而出去吹牛,吹不倒长城不回头。你恐怕就这本事。”
乙旅客不服,“你有本事你来啊!”
那个开了公司挣了钱的戊旅客问孙明畅:“什么意思?非得一万?”
孙明畅说:“帮人讨债,回扣最少两个点,这是场面上的价钱。我是看老哥太难了……一万只是个意思,我还得去做他们的工作,求他们给我面子。”
戊旅客说:“那你讨回钱来再扣除一万不行吗?”
孙明畅说:“不是说了嘛,他们不赊账,见钱行事,这是他们做事的规矩。”
戊旅客望了厂长一眼,“他这会儿口袋里要有一万块才怪呢。”
厂长狼狈不堪,一脸惭愧。戊旅客环视大伙,“看这架势,我得带个头喽。”说罢,掏出钱包,一下子抽了二千元递给孙明畅,“咱们大伙给这位老哥凑点活下去的信心吧。”
孙明畅看了吴海三一眼,吴海三掏了两千出来,“这是我们三人的。”
丙旅客摸出二百元,“大家动手哇,快别看热闹了。吹牛不值钱,来点真的吧。”
一个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的黑脸大汉从身上摸出五百块交到孙明畅手上,沉声沉气地说:“兄弟,我信你一回。你要是昧着良心把钱吞了,我咒你不得好死。”
那两个去海南的年轻人羞涩地拿出五十,“不好意思,就这么一点。”
成都女人捐了三百元,“一人有难众人帮。但愿今后,我要是遇上麻烦,也能碰上像你们一样的热心人。”和她做伴的另一个女人递过来二百元,说:“拿去,当输麻将。”
甲旅客一看大家都在掏钱,坐不住了。他爬上上铺,取下行李箱,一边开锁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见鬼了,这辈子竟然会遇到捐善款的事。还没到广州,就先做起蚀本生意。给吧,五百,权当我提前在白天鹅宾馆吃了只鸡。”
众人爆笑。丁旅客说:“没想到哥们是个嫖客。”他递给孙明畅一百块,“不好意思,身上没带太多的钱。”
那个眼镜和他的同伴捐了五十元,“工资低了,比不得你们生意人。一点心意吧。”
乙旅客一溜烟跑向他的相好,那个富有的老女人。他对她比比划划,那女人似信非信朝这头张望,然后,两人一同走过来。
老女人问:“听他说,你们这里在搞爱心捐款?”得到肯定答复后,又说:“不会是个骗局吧。”
戊旅客说:“大姐,你要是相信,就捐点,要是不信,就算啦。”
乙旅客不耐烦地拉扯她,说:“哎呀,你咋这么啰唆?快拿点钱来。你又不是没钱。”
老女人恨了他一眼,说:“那我也得问清楚,不能捐得莫名其妙啊。”
乙旅客说:“我不是已经给你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老女人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真话?”
众人笑。乙旅客脸色难看了,冷冷地问:“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老女人一见相好的不高兴了,语气立即变软,说:“谁不给你面子嘛?讨厌!说吧,捐多少?”
乙旅客还在生气,说:“看着给呗。”
老女人讨好地说:“不嘛,我要你说。”
乙旅客顿时来了精神,口气轻松地开了价:“三千!”
老女人尖叫起来:“啊!三千?当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痛啊!”
乙旅客说:“怎么啦?你前天买的那件衣服一万多,也没见你眉头打皱啊。三千对你算数吗?掏钱掏钱,快点。”
当老女人交出三千元时,众人给予了热烈的掌声。乙旅客得意洋洋地搭着老女人的肩,说:“对喽,这才像我的心肝宝贝嘛。”
众人哄堂大笑。老女人脸红筋涨地跑了回去。不一会儿工夫,这事就在这节车厢里传开,很多热心旅客纷纷过来捐钱,这个一百,那个五十,有捐十块、五块,二块的,很快,一万块钱就凑齐了。孙明畅把钱交到那个已经泣不成声的厂长手里,说:“老哥,你看,好人还是很多的。一定要有信心,好好活着。”厂长紧握孙明畅的手,感动得说不出话,只知道哭。
闫晓梦先头对孙明畅的不爽烟消云散。她低声问吴海三,“他怎么帮人讨债?”
吴海三小声地说:“谁知道呢。”孙明畅早年在广州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他不知道,孙明畅也从未对他提起,他犹豫一下,说:“不过,他不会盲目行事的。”
夜深了,孙明畅要去休息室休息了。闫晓梦跟着他来到车厢接头的过道上。她想问孙明畅怎么帮人讨债。她为此心焦不已。车厢里因为这事,大家亲热得仿佛一家人,整个晚上到处都闹哄哄的,她一直找不到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
孙明畅笑道:“为这事发愁哪。等到了广州,让海三领你四处玩玩,广州热闹着哪。你不是说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嘛。我呢,跟你们分开几天。如果我那帮朋友还在,还肯帮我的话,搞定这事应该不会要太长时间。”
闫晓梦说:“要是他们万一都不在了呢?”
孙明畅说:“那就算大伙赞助厂长一万块钱,对他没坏处。”
闫晓梦说:“如果大伙没有捐钱,你,还会帮这个忙呢?”
孙明畅嘿嘿地笑,“你说呢?”
闫晓梦说:“我问的是你。”
孙明畅说:“都这时候了,我可不能傻乎乎地说不,那样对我没好处,你等着我像高大全呢,对吧?”
闫晓梦拿眼瞪他,她那半嗔半怪的样子很好看。孙明畅开心地说:“行啦,眼睛不用张这么大,怪吓人的。要是大伙不捐钱,咱们也要帮他。一万块钱对咱们虽说也是数,但只是数而已,咱们这头省点那头多挣点就出来了,而对厂长,性质就是两码事。咱们是在救人呢。救人的时候,想不到钱的,你说对吧?”
闫晓梦点头。她很满意这个回答。“你有把握把债讨回来吗?”
孙明畅说:“这可说不准了。如果对方是个怕死的有钱人,就好办,反之,他要是既没钱又不怕死,就没着了。”
闫晓梦着急地说:“你会有危险吗?”
孙明畅说:“我犯不着把自己赔进去。咱们的好事还没有开始呢。”
闫晓梦说:“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不出麻烦?”
孙明畅露出坏笑,说:“心疼我啦?”
闫晓梦说:“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孙明畅说:“放心吧,干这行的有这行的规矩。他们都是一帮深谙此道的老油条,知道怎样做最合适,不会为一万块钱大动干戈的,最多吓吓他,让他还钱就是了。”
闫晓梦说:“不过,我还是……”
孙明畅说:“没事。你第一次跟我出来,我不会把你撂在广州不管,去为一个不亲不热的人舍生忘死的。我不过是顺道帮帮忙,帮得上最好,帮不上不强求,坏不了咱们的好事。放心睡去吧,啊?明儿见。”
闫晓梦依然有一肚子的不放心。她仰望着孙明畅,不知道说什么好。孙明畅动了情,轻声说:“怎么啦?还不放心哪。我不会有事的。”说罢,情不自禁出手摸了闫晓梦的脸蛋一把,“睡去吧,做个好梦,最好······梦里有我。”
孙明畅走了。闫晓梦望着他的背影,心情七上八下。这哪里有流氓风范?要让自己不去喜欢这个男人,真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