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最后的一束光(2 / 2)
周大贵的儿子越赌越深,每次周大贵卖完地给他还帐之后他又会去赌。
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庭就在这样反复中摇摇欲坠。
自从儿子染上赌博之后,儿媳妇也跑了。
再然后,被要债的人逼的受不了的儿子也跑了,只留下六十多岁的周大贵和四五岁的周行。
周家的田地早就被人瓜分地差不多了。
只有一栋老房子和周围的一点菜园和几分薄田。
周大贵从小就告诉孙子:“不要听别人哄骗,赌博没有赢的。”
每当有人上门讨账的时候,周大贵就会一边翻着薄薄的账本,一边拿出一些种菜之后卖出的小额纸币给人还钱。
五元的,十元的,一元的,五毛的。
周行一直都记得,爷爷自己什么都舍不得吃,哪怕偶尔吃一个鸡蛋都全部留给自己。
但爷爷经常告诉自己:“欠债就要还,上当是你爸自己没本事。”
爷爷的腿在战场上受过伤,一到刮风下雨连站起来都困难,但是爷爷总是拄着一根拐杖在雨天去地里摘一些新鲜的蔬菜然后颤颤巍巍地走十几里地去镇上卖。
“别人不卖,我才能多卖点。给你爸的帐还完,咱们也好挺起胸膛做人哩。”
每当说起这些的时候,爷爷的眼里是有光的。
在农村,欠债的人是抬不起头的,周行的爸爸为了赌博,能借的都借了,他爸跑了之后,周行就被其他孩子叫做【小骗子】,一些大人也会这么叫他。
没人相信一个糟老头子能还完那么多钱。
每次去要账,周大贵只能几十几十的还。
最后也确实没还完。
林林总总十几万的帐,光凭周大贵种点葱蒜青菜,养点鸡鸭,根本还不出来。
再后来,他们就会开始占用周行和周大贵的补贴。
用他们的话说,这是周家欠的帐,难道周家不认?
面对这样的质疑,周大贵只能带着孙子在众人的白眼里转身离去。
危房改造款、伤残补助、农业补助都被截走了,水电线路也被周围的邻居分走了,周行他们家只能从邻居家里分出一点点水和电,还要经常被邻居指桑骂槐。
有时候没水,爷爷就只能去午后的岩洞里用水瓢舀水,没电的时候就只能点蜡烛或者早点睡。
村里集体租给养殖场的分钱也没他们的份。
就连五保户的申请也被驳回了。
人人都知道周大贵的儿子儿媳跑了,无论周大贵怎么解释,村里都不同意。
“规矩就是规矩,跑了又不是死了。”
“你想办五保户,除非你儿子先跟你儿媳妇离婚,然后死了,才行。”
周大贵的儿子不能死。
因为死了,他们就吃不到那两份养殖场的分红了。
周大贵去过镇上,去过县里。
但都没有用,对方只是打电话通知村里——有人越级举报,你们工作是怎么做的?
年老体衰的周大贵最终还是倒下了。
他没有倒在敌人的炮火里。
也没有倒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
他倒在了这个吃人的农村里。
他本不用去偿还那些被人做局而欠下的赌帐。
但是为了让孙子能抬得起头,他选择了尽力去偿还。
可最终他还是没能还完。
一场大雨浇灭了他微弱的生命之火,周行记得,那天爷爷也像从前一样背着背篓要去镇上卖菜。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滚烫。
周行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村里奔跑,挨家挨户地求他们救救自己的爷爷。
他哭着、喊着、跪着求着邻居送爷爷去镇上看病。
但没有人理他。
周大贵没有农村合作医疗,那些钱都被村里转到其他账户用了,这是公开的秘密。
去了镇上医院还得他们垫钱,周家还欠他们不少钱呢。
等周行浑身泥浆爬回家里的时候,爷爷握着他的手告诉他。
“爷爷老了,将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
“离开这里,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爷爷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
从小不管别人怎么讥笑周行,他都默不作声,尽管家里穷,但他从来不自卑。
每次考试考第一的时候,同村孩子就会讥笑他:好好学,长大了好给我们家还帐。
他懂事得早,经常听到别人在后面议论他,和他那赌棍父亲。
“周长文读了那么多书有个卵用,别人做笼子都看不出来。”
“我看他这个儿子也是个憨狗日的,跟他老孩儿一个样。”
“光会读卵书,脑壳像他妈个棒槌。”
“五保户也申请不来,刘老二开帕萨特他老孩儿不一样是五保户。”
那些风言风语像刻刀。
刻在周行的心里。
那一年,周行十三岁。
失去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束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