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东君已老(8)(2 / 2)
她的阿娘走了,爹爹在护送娘亲棺椁回到南境的路上时蛊毒复发。
于是,这厚重的棺椁里便躺着两个她曾经最亲近的人,也是她在这世上曾经拥有过的最得之不易的美好。
悲伤之余,小凤凰也恍然明白,她这一生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却不曾中断过家人的爱。
爷爷与老将军他们都给了她最好的童年,她曾经还拥有了世上最好的父母,何其有幸。
霍彬沉闷了很久,云泽还小不知事,他围着棺椁好奇打量,那琛则坐在树下一动不动。
他或许还不明白,为何银汐走了,连云梨也走了。他不会说话,如今变成了饕傀,甚至连哭泣都做不到。
小凤凰抓住他的手,泪眼迷离间对他打着手语:所爱之人在心中,就永远不会被遗忘,是不是?
良久,她得到了那琛肯定的回答。
彼时仡宿尔从石林寨里出来,祖布被族人搀扶着边走边道:
“……前些年,有位老者也曾带了一瓮骨灰来到此处欲要安置,他未告知自己的身份,只说那是江姑娘的骨灰,我便让他安置在了圣使长眠之处。”
仡宿尔点头,遥望着远山青翠低喃:“那就把他们葬在江冬乐的坟茔旁边吧,那里还有银汐和莘柳,云梨定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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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十八年,三月末的朝都城春闲波皱,揉碎柳絮纷飞。水中倒影,恍惚双燕衔泥。
破败巍峨的城墙根下,一个白衣男子手持破帚,一遍一遍,十几年来如一日扫着玉阶上的黄叶。
角落里则蹲坐着一个梳着单髻的圆脸女子,她长长的指甲抠着发黑墙根的草皮,最后捏住了一朵浅色小花,发出痴痴的傻笑。
一群孩童捏着风筝途径此处,看到两人后,熟悉地边跑边唱:“疯子扫玉阶,傻子拾白花,素袍素袍至宫门,从此东君不回春。”
一道长鞭凌空划过,噼啪一声厉响,马夫扬声吼骂:“去去!都给老子让路!”
车舆被孩童阻隔了去路,不得不暂时停了一会,听到马夫的叱骂,众孩童扮了个鬼脸,又捏着五彩斑斓的风筝笑嘻嘻地散去了。
车厢内,婢女细细瞧了眼主子,忍不住轻声问:“姑娘认识那两人?”
苏菱的脸隐在半幕车帘后,她遥望许久,思绪不期然回到永昭二年的最后一月。
断了胳膊的史谊被盛晖鸣从城墙上扔下去的那一刻,苏菱以为自己也要一命偿一命了。
众人忿忿不平,异口同声拖拽着要拿她偿命,可韩星年却没有杀她。
他说,何人债、何人偿。
他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
苏菱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她曾经嫉妒到发狂,恨不得让她从这世间消失的人。
那时她才忽而明白,云梨是凭何能活到最后,又是因而能活得坦荡清白。
一个人生来心善固然是好,可若她经历了种种苦难和黑暗,还依旧选择良善,那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她自问自己没有做到,也无法做到。
此时耳边听着婢女的疑问,那些陈年里不堪回首的记忆再度涌现。
她当年被韩星年释放之后没有回到沈临佑的身边,而是辗转回到家乡,选择和亲眷度过余生。
多年前的大火,将碧瓦朱甍化作断壁残垣,只有矗立高耸的城墙默立风霜,诉说往日的朝夕。
苏菱默然许久,她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最后终是摇了摇头。
马车继续向前,辘辘远去。
婢女好奇地张望车外,脆声道:“没想到朝都城还有这么多未开败的梨花呀。”
春风扬起琼玉素瓣,掩盖过车辙轴痕。
原来他们这些人匆匆而过,早在未觉之前就已经走完一页史册,最后独留下诗回与歌,扉页泛黄,揉敛陈香。
她扬手接住几片素洁花瓣,指节微曲拢在手心:“梨树凋零,春期已过。”
原来东君已经这样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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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