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光·小楼·似是故人来(2 / 2)
“什么?”张怀瑾皱眉。
“沈聪沈聪,我在赞你聪明呢。”
黑子“啪”地一声在棋盘上按下,长风传堂而过,外墙毛毯似的爬山虎沙沙作响。
“怀瑾,你气息乱了。”商老板言笑晏晏,眼神刹那间如堕七尺寒冰,“面对敌人的时候,要沉着冷静,要居高临下步步为营,气息可不能乱,我教过你的。”
张怀瑾身子绷得很直,手臂、腰部都绷得紧紧的,另一只手在桌下暗暗攥紧了拳,像是下一秒钟,他会使出全力。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商老板的长裙一角,墨绿色的丝缎泛着光泽,被风吹得一摆一摆,像蝴蝶的翅膀。
“开个玩笑而已,商老板。”张怀瑾笑了,“如若真是一无所获,我就不会来这儿了。”
他继续落子,每一粒黑子都被他很用力地捻着,落子的动作却极轻。
商老板也继续下棋,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未曾削减分毫。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商老板好奇地看着他,表情有些乖戾。
“您喜欢墨绿色。”
商老板恍然大悟般呵了口气:“如此这般,我下次一定注意……看见我写的文章了?写得如何?”
“很不错,不过只可惜,您只作了一半。”
“在写着了,我瞧着什么时候写完了,拿去让泽城看看,兴许还能出版呢。”商老板掩面轻笑,“不过你说,取个什么笔名好呢?”
“沈聪就不错。”张怀瑾落下一子。
商老板没有说话,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张怀瑾抬眸,却是商老板在忍笑。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朗声大笑,像是瞧见了什么顶顶有趣的事,好一会儿才缓缓止了笑声。
“怎么了?”
“没有没有,”商老板喘着气摆了摆手,“就是觉得有趣,一个布局之人,却和局中人说笑寒暄,这不有趣么?”
张怀瑾眸子一敛,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怀瑾啊……”商老板终于止住笑,唇角还勾着,“你这个眼神,是要杀人的。”
商老板猛地伸开双臂:“如你所见,我没有带枪,也没有刀,我什么都没有。你不是想杀我么?来啊。”
她像是认真的。
张怀瑾的眼神凝在商老板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目光变得深邃而狠戾,身子绷得很紧,手心的伤口被攥得渗出血来。
可是他没有动。
“商老板,您又说笑了。”
暖黄色的灯光像逐渐燃尽的烛火,愈来愈暗,月光缓缓从纱窗漏了进来,小屋里染上青蓝、银白和雾紫色调。
杀人这种事,他干过。他方才确实有一瞬想杀掉商老板,用刀,用枪,或者,用最原始的方式。
可不能是现在。
“照片是你透露给报社的。”
“你不是在去找沈聪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么?”商老板收了手,低头饮了口茶盏里的茶,捻着一粒白子久久未落。
“并不难猜啊。江未已跟你我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若身份暴露,你我终不得幸免。这也是那张照片的妙绝之处,你选择曝光江未已晚梨班主的身份,而晚梨早已迁出沪上,痕迹也已经处理干净,他们无法进一步调查。如此一来,既起了曝光身份的作用,你也不会引火上身,我说的对么?”
商老板疑惑地看着他:“你一点也没有害怕么?或者畏惧。看到我写的文章的时候,看到那一面贴满照片的墙壁的时候,一点点都没有么?”
张怀瑾笑了:“精于算计,玩弄人心,您不是最擅长这一点吗?”
“怪不得我说你好像你点也不惊讶,有趣,我忽然有些感兴趣了。”商老板双手交叉放在膝上,饶有兴致地凑近,“你还知道多少?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很早。”张怀瑾淡淡地笑了,目光直看向商老板眼底,“从江未已来偷取隆年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了。那时她跟我说,有个神秘人要拿隆年交换江晚舟的消息,我便觉得有些蹊跷,暗中派人去查这件事。但那时我只是猜测,直到我被刘祥子枪击后,江未已从你手中得知了当年张家降敌的‘真相’,我便肯定了。”
“到了上海之后发生的种种巧合,其实只是你的引导罢了。让江未已去偷隆年是为了让我们相遇,给她当年梁城遗留的信息是为了让我们分别,但那次你失败了。”
张怀瑾捻起一子,在商老板的注视下在棋盘上一按,那一头传来低低的叹息声。
“你一直对你的预判能力引以为傲,你了解我们,绝对的了解,从小到大,你看着我们,控制着我们。江未已性子刚烈,知道张家降敌的消息一定会与我站在对立面,她会离开,或者开枪杀我,这是你预料中的结果,是不是?”
商老板轻轻一笑。
张怀瑾报以一笑:“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那天你忽然发现,手中的棋子忽然不听话了,预料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你失败了,我敢说,你是有一点害怕的。”
张怀瑾俯身,把距离徒然拉紧,眸光中戾气横生,玩味一笑。
“可按照原本的计划,江未已应该离开上海的。于是,你第一次被迫出手了。”
棋局中,黑棋为上,步步紧逼,白子不得不落在黑子视线留好的陷阱中,黑吃白。
“你恰好有一张王牌,江晚舟,或者林砚生。其实你早就找到了他,也是暗中做了手脚,让江未已找不到他。你利用江晚舟,利用江未已的爱,逼迫她离开。后来的码头夜袭,报纸曝光,也是你做的。你在逼她,也在逼我。”
商老板耐心地听到此处,指尖点桌子的小动作戛然而止。
“你调查我,也在调查小丫头,她知道么?”商老板一哂,“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你怀疑我的时间会更早,可以说,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无论是现在还是……小的时候。”
张怀瑾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换句话说,除江未已外,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从前在梁城,张怀瑾敏锐地在商老板身上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他第一次用危险形容一个人,是的,危险,尽管在外人看来商老板一直精明可靠,可张怀瑾总觉得在她那完美的笑靥下隐藏着什么危险可怖的东西,他由此生出一线畏惧来。
“然后呢?你来找我,不只是要来给我复盘的吧?”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他指沈聪的事,“理清楚了前因后果,我又不明白了,你图什么呢?你做这么多陪我们玩儿,不图钱,不图色,你到底图什么呢?我想不明白。我想要一个真相。”
商老板挑眉,端起茶碗:“所以你去找江晚舟了。”
黑白交锋,黑子让道,白子诱出暗线,白吃黑。
江晚舟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老一辈人,他知道到远比张怀瑾的多太多,而且比张怀瑾要更了解商老板,甚至是,商公子。
张怀瑾去远东第一厅找了他,那时他被称作“林砚生”,岁月不败美人,他变了很多,却依旧风姿绰约。张怀瑾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不会见你的,我了解他。”商老板哂之。
江晚舟不肯见他。
视线相对的一刹那,江晚舟那古井般沉寂的眸子泛起涟漪,饶是有良好的自控能力,他还是不禁颤了身子。他匆忙地离开了,像是逃兵,后来张怀瑾又找了他很多次,他依旧不见。
“就是见上了,你也不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商老板低头抿了口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了解他。”
张怀瑾笑了,声音忽沉:“你了解他,但又如何能保证,他不了解你呢?”
“哦?”商老板挑眉。
“他虽是没有见我,却托人给我捎了一句话。”张怀瑾抬眸看向商老板,薄唇轻颤,“似是故人来。”
“似是故人来?可是久别寒暄的意思?”商老板端着茶碗,若有所思。
“不,是答案,能串联起一切的答案。我虽不懂,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张怀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很淡然,却让商老板第一次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似是故人来,他是说给你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