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猜疑·信任·开枪(1 / 2)
安抚了翠丫,江未已悄悄退出门去。
她独自漫步在黑暗的中庭回廊中,高跟鞋的咯噔咯噔声格外悠长,冷白色的月光穿过镂空的琉璃窗,在手臂上留下绰绰的影。
她的心情像打翻的调味罐,五味杂陈。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苟安!通奸!伪善!我为什么要给汉奸道歉!我要打死他!!!”
那日刘祥子的咆哮犹在耳际,江未已本打算同张怀瑾一问究竟,但因忙碌而不得不一退再退,最后不了了之。
她不是没有过猜疑。
刘祥子口中的“汉奸”、公馆祭奠的张客卿遗照、张怀瑾不做解释的神情……这一切的共同点与突破点唯有梁城。
南京事变之后不久,作为沿海城市的梁城继而沦陷,但因为梁城不算什么国际都市,传出的消息少之又少,只知道沦陷后守城军成功反扑,但因重庆方面的指示不得不放弃梁城,撤离时疏散了全城百姓,梁城也成了空城。
那段只属于梁城人的历史,外人再无法通过文字窥探,只成了少数人记忆中缥缈如烟的一段光影。
但刘祥子,带着这段历史从梁城逃了出来。
想到这儿江未已不由得抱紧双臂,刺骨的寒意从脊背蔓延而上,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梁城之战时张家降敌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怀瑾才一直对她缄口不言,仅仅是因为,一直自诩碧血丹心的他,曾视尊严如粪土,向敌人屈膝投降过。
而这些年他在上海打拼为前线捐赠的物资,也许就像刘祥子说的那样,只图一个心安?
猜疑就像白纸上乱画的线,烦躁不安地乱挥铅笔想将念头抹去,描摹的轮廓却愈加清晰具体。
她紧闭着双眼,红葱指嵌入双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细想。
步入中庭,她抬眼便望见了张怀瑾。
张怀瑾摩挲着手腕,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去。
她快步赶上他,二人并肩在中庭走了一阵,庭院中满树桂花开,沉甸甸的花簇在微风中摇曳,金黄色的花瓣落了一人一头。
张怀瑾侧目:“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江未已抬头凝视着他,只道:“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张怀瑾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端,沙哑道:“过段时间我会告诉你一切,但求,你信我。”
翌日,翠丫到书房找张怀瑾。
翠丫因刘祥子出言顶撞张怀瑾,自觉羞赧难当,不好再劳烦张怀瑾,执意要走。
“如果您是因为昨日之事才执意要走,我真心劝您不必这样。”张怀瑾一顿,“毕竟刘祥子所言,并没有错。”
翠丫猛然抬头,含着泪争辩道:“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当年我跟着夫人,最了解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他那么做必然有他的原因,况且……”
张怀瑾按住翠丫的肩膀,深潭似的黑眸直望向她的眼底。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人们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您信,又有什么用?”
他眸光一错,自嘲地勾起唇角:“或许于您本身,也是不信的罢。”
翠丫连忙摆手:“少爷你这不是折我老婆子的寿吗!”
他笑着抬眸,言语里却寒气逼人“如果不是无可奈何,您又怎么会来找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您又怎么会来求我?”
翠丫如鲠在喉。
万幸张怀瑾不再与她争辩,只语重心长地安排道:“您是我的长辈,我尊敬您,您来找小辈,小辈必然不会薄待您。您这段时间就安心留在公馆,若是觉得我这是施舍,那便算我雇佣您,正好时值年末,公馆不少人都归乡过年,我这边人手不够,您来了,正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
翠丫知道张怀瑾这是给她一个台阶下,她便不好再推拒。
答应的话到了嘴边,翠丫又犹豫地咽了回去:“您知道的,祥子他……”
张怀瑾一时也是无计可施。
书房的门忽然被叩了两声,推门进来的却是刘祥子。
他面如死灰,极瘦的瘦子佝偻着,像弯折的竹。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我娘。”
说着径自出了书房,袖子一挽,揽过一把小笤帚一言不发地清扫起庭院来。
不知是不是突然开了窍,刘祥子不再提什么国家大义,只是闷头做活,他虽年纪轻,但干起活来格外利索。
日子一长,张怀瑾也没再把刘祥子放在心上。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一个月。
十月份的冷空气从薄雾蒙蒙的苏州河岸吹过,吹得上海姑娘们的胳膊细腿一阵凉,一时间满大街的摩登无袖旗袍应了景似的随夏褪去,时兴的毛绒大衣取而代之,交织着冷意与暖意。
一封信穿过寒风凛冽的大兴安岭,越过东北的终年冻土,带着羚羊的鸣叫声与秦淮河的湿润水雾,最后饱经风霜地呈递到江未已手中。
那是蒋云山的信。
信中,蒋云山讲述了他们的行军与前线战况,打了胜仗或败仗,谁活着或死了……
蒋云山说,他丢了一只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