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错就错在,你不爱我(2 / 2)
“咋?你还当我不明白呢……”她脸鼓成个包子将头一扭,泪珠被甩落,像一颗闪着光的碎玻璃。
“你就是个娃娃!”她笑着,倏地叹了口气,“我早跟他说过,脏的只是身子。”
两人都没再说话,江晚舟趴在桌上打着酒嗝,台上的戏咿咿呀呀地唱。
沉默了一会儿,江未已突然道:“但在阿爹所述的故事中,仍有几处疑点。”
商老板起了兴致,凑前问道:“哦?此话怎讲?”
江未已正欲娓娓道来,却见一旁的戏台上开始腾地儿,几位年轻体壮的小厮将一张方桌搬上来。匆匆下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着马褂、黄须飘飘的老翁。
看样子是要说书了。
“闲言手叙书归正,细听我讲当年年故事请。”
果不其然,老翁将黄须一抚,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人虽老迈,说起书来倒是字正腔圆,又因沙哑低沉的音色加持,使得故事情节变得更有味道。
“小妮子?”商老板不明所以。
江未已倒是勾唇一笑,抬手道:“嘘,您且听。”
商老板将绢扇往面上一掩,身体后倒,靠在椅子上洗耳恭听。
说书人一拍方桌上的惊堂木,呵道:“张少重金买宝瓶,赚得玉石万万金,台下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来道……”
商老板摇头晃脑听了一阵,说道:“张客卿的本子?”
江未已点了点头。
说书人将张家的事添油加墨乱改一通,张客卿被描绘成登徒浪子,柳半卿被论述成九天妖女。
“不过是旁征博引。”商老板听着可笑,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这本野文有什么问题么?”
“其一,便是张润月。按传闻,张润月是在张家萧条之后才回国的,至少是在张老爷接手张家之后。但在阿爹的故事中,张润月早在柳娘子过门前便回来了。”
“据我所知,确实如此。”商老板点头。
“以及,阿爹所述,张老爷绝非负心汉,敢爱敢恨。何况又是当过兵的人,我不信他仅是去了夫人就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谁知道呢,人心难料,事在人为。人性最经不起推敲,毕竟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鬼神,是人心。”商老板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摇头道,“很快,你这小妮子便会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江未已不解,问道:“那您呢?您也不能信吗?”
商老板正斟茶的手一抖,旋即恢复常态,云里雾里地答了一句:“我不是好人。”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真正的好人或者坏人,但你商老板,我江未已信。”她笑着说道。
“不愧是我相中的小妮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她举杯,与江未已一碰,仰头饮下,“还有呢?还有什么疑点?”
“还有……”江未已顿了顿,“按阿爹讲的故事来看,盘中簪应当作为彩礼送还给隆春班了,但既然我们还在找,就证明盘中簪并没有回到隆春班。这么来看,盘中簪只可能在张家。既然好好的在张家,又为何重新流落天涯?盘中簪是因何事离开的张家?”
江未已望向商老板:“换句话来问,柳半卿嫁入张家后,发生了什么事?”
商老板闭口不答。
她继续道:“柳娘子与我性格相仿,并非软弱无能之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使她起了死心?”
“我想,是身不由己。”
江未已听了直摆手:“别,您可别跟我提这个词儿。”
“你这孩子。”商老板打趣,“若想知为何,我大可告诉你。明日午时,城西花满街,我带你揭晓谜底。”
“好,一言为定。”
永乐楼打烊,商老板喊了人,将江晚舟扛进车里。
回隆春班时抄了小道,路过一条名为纳兰街的荒芜之路,正要打此地过,却突然被人截下,劝商老板他们换条道走。
这条道江未已闻所未闻,从没走过,因此不明所以。
“咋?这路修了还不让人走?”江未已觉得莫名其妙,瞪着眼向四周瞅了两眼。
这街上倒是古怪。人烟少得可怜不说,夜晚竟也不见灯火。街道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处处可见岌岌危墙。
其实纳兰街不算窄小寒酸,四周老楼鳞次栉比,大小商铺排开,一如往昔,从前也许是处繁盛之地。
倏而一阵大风刮过,一张橙黄的纸“吧唧”一声拍到江未已脸上。她骂着娘把纸揭下,细细打量几眼,竟然是一张驱邪的道家符纸。
“绕到走吧姑娘,这里头不干净。”拦人的是一个耄耋老人。
老人是附近的驻民,瘦如骷髅衣衫单薄,杵着个拐杖往前走两步都会散架似的。
“咋又不干净了?还能比前朝人的裹脚布不干净?”江未已打趣道。
“你瞧那儿的宅子。”老头挥手一指,江未已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瞪大了眼,果真瞧见一座老宅。
“瞧见了瞧见了。”她猎奇一窥,上下打量一番,不禁嘶嘶倒吸冷气。
这宅子建得鸿大,红墙高院,琉璃金顶,玉石为阶。只可惜多年尘封,犹如戏文中的阴宅鬼府。
朱红色大门半敞开,向里望去,一片灰败,依稀可见两扇宅门与一条廊道。头向上一仰,便见一方残败破旧的牌匾。边角结了蛛丝,镂刻的是什么早已辨认不出。里头两方牌匾倒是依稀可辨。一方为“厚德载物”,一方为“天官赐福”。忽而一阵阴风传堂而过,“砰”的一声将门狠狠甩上,粉尘翻飞。
“你再瞧瞧那儿的人。”老头又挥手一指。
“哪儿呢?”她托腮,懵然望着那片空地,“指错了?”
“没指错,你再认真看看。”老头道。
江未已果真仔细又打量了一番。
“没有啊。”
“没就对了,从前那儿本住着一户金粉世家,几年前从宅里搬了出去,现在里头的灰厚到能淹死人。”
“为啥啊,放着好好的大宅子不住?”她打量着石阶上锃亮锃亮的翡翠镶玉,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哎,非礼勿视,非礼勿问,非礼勿听……”老头三个“非礼”听得江未已醍醐灌顶。
“这儿闹鬼,”商老板啼笑皆非,缓缓道,“纳兰古宅,云翳戏鬼。传闻此宅内置有戏台一方,打台戏鬼来听,不想镇台镇至一半被徒然中断,鬼魂戏听了一半不肯走,因此缠上了宅子的原主。”
“夜里宅内时常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之声,也有人猜测是冤死的戏子余魂未了,化作厉鬼祸害一方百姓。”
商老板骤转话锋,阴笑着说:“此鬼魂生性狡诈多疑,五官错乱声音尖利,凡是听见它唱戏的,无论当日唱得好是不好,三日之内必定上门叨扰。”
“叨扰?”
“是。鬼魂会询问三个问题。一是‘余唱何曲’,二是‘余为何人’,三是‘情为何物’。回答对了,鬼杀你;回答不对,鬼也杀你。”
江未已忽然想起之前永乐楼中的那几位小毛孩,似乎也听他们讲起过此事。
“我看不然,试问谁亲眼见过亲耳听过?指不定是自己吓自己。如今世道不同啦,溥仪都成洋人了,有时间多看看新青年,德先生赛先生,思想别老那么封建。”江未已倒是精明得很。
她只信自己能看见的,比如那日的红光。但传说的神神鬼鬼,她不稀罕信。
老人拦着不让他们过,他们只得换道走。
回到隆春班,夜半三更的,商老板一行人不方便进去,因此江未已进去拉醒了铁头,两人一左一右将江晚舟搀回房,去了鞋袜,拿被子好生盖着。
“你们咋这么晚才回来?班主这是咋了?被小姑娘甩了?”铁头压低声音问江未已。
江未已帮江晚舟把被子掖好,低声答道:“没啥,借酒消愁嘛,戏本子不都这么说。”
“只怕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啊。”铁头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三脚猫诗句,这几天总是见缝插针地在江未已面前显摆。
江未已攥拳往铁头胸口上一撞,打趣道:“得了得了,回屋睡觉去吧。”
“你这又是咋了?怎么也心事重重的样子,要不要铁头哥哥带你去借酒消愁?借水消愁也行。”
“去你娘的。”
“我也没娘。”
两人正欲从江晚舟房间离开,却被墙上的一幅字画吸去了目光。
“这是?”
江未已上前查看,皎洁的月光将屋内切割成黑暗与光的世界,江未已站在月光里,字画恰好隐匿在黑暗中。
字画画的是一副人像,一位旗袍美娇娥双腿交叠倚坐在摇椅上,右手扶额,下颌微扬,左手随意地放于腿间,英气逼人。
美娇娥将眉毛画成小重山,略施粉黛,眉眼上挑,嘴角挂着一抹笑,亦正亦邪。
“这是商老板?”江未已道。
铁头凑前去瞧,挂画的一角提了字,字迹苍劲有力,不像是江晚舟所为:“隆冬,大雪飘摇,与小儿游湖,偶见故人来,美如冠玉,意气风发。”
署名“江东篱”,时间是民国17年。
“民国17年?!”她惊呼出声,“那她为什么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