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雷霆（三）（2 / 2）

如此奇特的宣旨方式还是头一次，张俊的亲兵都退到门外，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竖起耳朵听着房内动静。可惜两人声音都很低，听不真切。

忽听张俊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亲兵还以为出了意外，正要冲进去的时候，却听张俊在里面低声道：“微臣……遵旨。”

房门打开，张俊恭恭敬敬将天使送出，那位钦差毫不停歇，率领队伍出城而去，留下背后的无数窃窃私语和站在台阶上阴沉着脸发呆的张俊。

数日后，赵构在刘光世的大营里接见了宣旨官刘茂。听说张俊已奉旨，准备即日拔营向西，来与刘光世汇合，赵构欣慰的点头道：“嗯，张俊毕竟是朕的肱股之臣，关键时刻还是识得大体的。刘卿，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朕的希望。”

刘茂被皇帝褒奖，脸色却颇为尴尬，吞吞吐吐道：“这......这都是陛下的圣德，微臣不敢居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张太尉并非奉旨立刻启程，微臣宣旨后，太尉说要准备军资车马，需要迁延数日。微臣为了不负陛下圣恩，便留在他营中督促。可是宣旨后的第二日，张太尉又接到了一份汴梁发来的......伪旨，据说那......伪朝来使与张太尉密谈良久，然后当日便离开颍州。随后，张太尉第二日便通知微臣，大军已经完成准备，随时可以启程。”

赵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问道：“你是说，张俊接受了汴梁发的伪旨？这等隐秘之事你怎么知道的？”

刘茂为了办好差事，多方打探消息，还重金买通了几个张俊帅府中的书吏，但这事自然不能跟皇帝细说，只得支吾道：“这件事在帅府中传的沸沸扬扬，但那伪旨的内容却无人知晓。臣刻意结交一些帅府中下人，才打探到其中内情。”

赵构脸上阴晴不定，好半晌才说：“你再去一趟张俊那里，传朕旨意，让他立刻返回颍州布防，监视伪朝动向，没有枢府调令不得擅自行动。”

“啊？哦哦，微臣遵旨！”刘茂心中叫苦，暗道这位圣人主意变得也忒快了些，自己这次若能平安回来，无论如何要打点一下换个差使。

很快，知制诰就连夜拟好了旨意，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刘茂便揣着忐忑的心再次上路了。幸亏张俊这位大帅脾气比那泼韩五可好多了，他似乎对刘茂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痛快的接了旨，当即表示无条件服从朝廷的指示，立刻率军回头向东。

直到刘茂一身轻松的离开，张俊阴沉的瘦脸上，才浮现出一丝苦笑，暗道：江枫啊江枫，你可真是耍的好一手阳谋！

原来张俊那日收到的圣旨上，竟然是要求他立刻拔营向西，与刘光世所部汇合，听从建康朝廷的指挥一起北伐。两边朝廷的圣旨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张俊听完圣旨，当时就陷入五里雾中，难道不应该要求自己去汴梁吗？怎会有把可以争取的力量硬推给敌人的道理？可既然双方朝廷都要求自己向西，倒是省了自己的烦恼，遵旨而行便是。

但没多久他就回过味来，自己这动作，到底是奉了哪位圣人的旨意？两个都奉，就是两个都没奉啊！现在想来，那汴梁钦差故意大张旗鼓的进城，却又神神秘秘的单独跟自己宣旨，明显是别有深意。当时唯有立刻翻脸，甚至拿下来使送往建康才能洗清自己在赵构眼中的嫌疑，可有江枫、韩世忠在，他又怎敢孟浪？

自从苗刘兵变之后赵构对统兵武将深为忌惮，张俊知道，在这种事关立场的大事上一步走错，只怕再也不会获得赵构对自己的信任。

果然，命他返回驻地的旨意很快到了，明显是对张俊产生了怀疑，此时就算他亲自把汴梁来的圣旨交上去，赵构也不会相信，反而会怀疑张俊以假书搪塞。

到了此时，张俊忽然又悟到了汴梁圣旨中更高明的一层用意：自己不论是向西还是后来按照赵构指示向东，都算是按照汴梁朝廷的安排“奉旨而行”，也就等于赵桓亲自给他发了一份免死铁券，保证既往不咎，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这一招连消带打，实在是高！

张俊觉得自己似乎被不知不觉的包进了一张大网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他向西眺望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默念道：陛下，只怕咱们君臣的缘分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