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横江（一）（1 / 1）

多年以后，当赵环儿的车驾再次驶入汴梁城高大的朱雀门时，肯定会想起建炎三年元月的那个晴朗的早晨。金色的阳光从山背后一点点倾泻出来，洒满了整个人间。寒冷潮湿的夜晚没有任何预兆的逃走了，世界恢复了本来的颜色，绿的草，蓝的天，黑色的土地。人们站在山坡上，注视着远去的船队。高丽军走了。

作为这个时代一流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妙清和他的祖父一样，有着一颗常人无法想象的坚韧的心灵，即便面临如此巨大的挫折，也未能让他失去理智。昨夜，就在双方即将爆发全面血拼的时候，妙清只用了几次呼吸的时间便下定了决心--他平静的接受了谢平川的建议。

根据双方的协议，平安城的船队，每年至少往返高丽四次，在西京府南蒲港停靠交易，高丽官府不得收税，但每年要交给西京的妙清十万贯钱或等价货物。而妙清则舍弃了所有哗变的海狼军士卒，并不再要求交出赵构，就此撤回高丽。妙清和江枫在数千官兵面前歃血为盟，约定双方互不攻伐，合作发展，从此高丽的大门将向平安城敞开，北海之上再也没有平安城的敌对势力。

“不该就这么放他们离开！”赵环儿恨恨地道，“谁知道这妙清会不会遵守协议？”谢平川对江枫道：“大郎，你觉得呢？”江枫摇头道：“妙清绝不会轻易撕毁协议。他已经见识到了咱们的实力，而且他自己的兵力折损严重，此消彼长之下，短期内他不可能有再次攻击咱们的能力。有了咱们做盟友，反而有利于他恢复元气。只是，这次的仇算是结下了，将来总有清算的一天。咱们要一边盯紧了他们的动静，一边努力壮大自己。”

“哦，原来如此。”赵环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谢平川玩味的看了一眼赵环儿，聪明的女人总是知道何时比男人慢半拍。这两个孩子都在飞快的成长，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不用我这老家伙操心了。

江枫的话也让在场的韩松等人心情放松下来。外敌既然已经离开，自然而然的，大家的注意力回到脚下这片土地上。平安城化为一堆废墟，江枫心中固然痛惜，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颓废沮丧之色。有了两次遭到袭击的经历，大家已经不再有侥幸心理，张振玉、韩松等将领主张建一座结实的大城，城墙至少要能抵挡住投石器的打击。江枫指着一幅草就的地图道：“咱们北面、南面都有可以停泊的港湾，而且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我想，咱们干脆在南北海湾各建一座新城，遇敌时三地互为犄角之势，还可以把海湾利用起来。”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这次虽然城市遭遇战火，万幸的是仓库和港口依然完好。数千石库存的粮食足够大家支撑几个月。此时平安城所有船只已全都回到港内，妙清和赵构的战船也被张振玉不客气的留下了四十条最好的，平安城海上的实力瞬间膨胀了两倍有余。

张振玉南海舰队的船上塞满了南海特产，大部分是香料、蔗糖，还有粗炼的锡块、象牙、珍珠、玳瑁等等。由于很多是没本钱的战利品，这批货物的利润极为丰厚，粗略估价获利至少有一百万贯，如果全部卖到扶桑和高丽去，价格还能再涨五成。江枫把商船分成几队，派往最近的泉州、兴化军、明州、杭州、秀州等地，他们带着比较容易脱手的糖和香料，在当地交割给麒麟商社，而商社负责采购砖瓦、石炭、生铁等建设材料，运回平安。离平安城最近的泉州往返一趟只需要两天，是平安城不可或缺的补给基地。泉州城内的麒麟商社早已不是刚起步时的小粮铺，几个月来，曹掌柜根据江枫的指示，将大部分杭州的人员搬迁至此，凭着与平安城近水楼台的优势，泉州的商社已经成了闽商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接到飞鸽传书后，各地商社开始大量采购物资，囤积在港口仓库中，船队到港当天就可以装船。十几万贯铜钱流水一样花出去，二十余条商船在大陆和琉球之间来回穿梭，海量的物资从沿海各大城市向岛上汇集。而岛上的重建工作也立即开始进行。由于这次的工程量远远大于前几次，江枫印发了大量粮票，召集了七个同盟部落所有劳动力。留在岛上的海狼军和平安城居民、岛上原住民合在一起共有壮年男子七千多人，健妇一千多人。江枫按照五十人的编制把他们分为一百多个小队，由垦殖司负责带领他们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短短几天，平安城方圆十几里之内就变成了一个沸腾的大工地。每天从黎明到深夜，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江枫与谢平川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共同端详着江枫手中一块巴掌大小的木板。这块板子上刻着反体的“一斗米”三个瘦金体大字，字周围刻满了繁复的花纹，原来却是马全根据孙明悦的设计要求制造出来的新粮票印版。另一块一般大小的木板上，中间刻着“平安城主”的印章，两侧刻着“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两行字，最下面还有一排活动的字块，是一串数字。谢平川微笑道：“小孙是个可造之材啊，竟然把这粮票做成了交子钱引来用，倒真是解决了咱们的大问题。还有这些数字，每一张粮票都有自己单独的编号，这便更不易作假了。”

江枫见身边无人，低声道：“说起这粮票，我忽然想起来一事，我梦中曾见到将来的事，后人好像将来会有一种叫做‘银行’的铺子，负责给国家印制钱币，也就是咱们现在用的欠条，还能靠给付利息吸纳百姓的余钱，但它是怎么运作的就不得而知了。”谢平川眉头一挑，连忙追问道：“哦？那么吸纳百姓余钱之后呢？”

江枫回忆道：“大约是做些修桥铺路之事，我也不是很懂，只知道银行背后都是势力极大的商人，或者干脆就是国家开设的。”

谢平川敏锐的捕捉到这句话蕴含的信息，他把眼睛眯起来，细细思量，片刻后，一丝笑意在布满皱纹的眼角散播开来。在这个当代最了解金钱力量的老人心中，江枫的几句话就像打开了一扇窗，管子、桑弘羊、王安石等人未竟的事业似乎忽然变成了熟透的果子，触手可及。谢平川兴奋的抚掌道：“何止修桥铺路？若是有足够的信用，咱们也能印发自己的钱钞，也能吸纳民间钱财，到时候百川归海，足可以之成就王霸之业！”

江枫道：“这个道理虽然不错，但咱们偏处海外，想要获取民间的信任恐非易事。”谢平川笑着向远处山坡指了指，道：“这事说难倒也不难，就得指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