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霹雳（三）（1 / 1）

小乙因为要照顾吕师囊没有跟来。航程虽短，没了这个“小尾巴”，江枫心里反而空落落的，颇感乏味。这次要谈的是两件大生意，首先在明州舟场购买“报废战船”若干条，然后去张俊驻守的吴江，购置火器。等交易完成，再去杭州与郭守义相会。其实江枫还有一件要紧大事，却不好宣之于口--他还惦记着与赵环儿的白堤之约呢。

江枫二人来到舟场，向门子说明要找舟场员外郎陈贞大人。不一刻，那门子面色古怪的跑来开门，二人正要进去，却见陈贞亲自提着袍裾迎了出来。陈贞笑道：“我说怎么有喜鹊盈门，原来是贵人驾到，陈某有礼了！”他态度比上次还要热情许多，竟然主动向他们两个白身行礼，弄得江枫莫名其妙。

几人一边往里走，陈贞一边低声道：“好教二位得知，秦大人受命督察浙东，今日恰好在此处落脚。嗯……若是方便，还请为在下美言几句。陈某将来必有重谢！”江枫恍然，原来秦桧来到此处巡察地方。想必这舟场贪污舞弊之处甚多，被秦桧抓住了把柄，这位陈大人病急乱投医，这才把自己两人当成了救星。见见秦桧倒没什么，若是戳破上次的牛皮可就尴尬了。

秦桧坐在大厅里，端起身前的茶碗呷了一口。他身边长几上放着一堆帐薄卷牍，几个青衫小吏正熟练的快速翻阅。刚才他眼角瞥见那姓陈的员外郎溜了出去，暗暗冷笑，心道这厮账上必有问题，说不定是出去准备贿赂自己的仪金了。可惜自己这次打定主意要在两浙路宣抚使的位置上拿掉几个官帽子立威，如何能被几个小钱轻易打发。正寻思间，忽见两个人在那陈贞引领下走了进来，当先的后生对着秦桧施礼道：“秦大人，别来无恙？小人江枫有礼了！”

“哎呀，江大郎！谢先生！” 秦桧记性甚佳，顿时想起这两位救命恩人的名字。他起身客气的请二人入座，聊起分别后的经历。那日在杭州迎接皇帝的也有他在内。因受皇帝看重，委派他宣抚两浙，明州正是他巡察的第一个重镇。

“江枫，本官要恭喜你了！”秦桧笑吟吟道。谢平川凑趣道：“不知喜从何来？”秦桧道：“上次本官渡江南归，受你们照拂良多，因此奏请陛下，以江北义民旧例，为江枫你申请了承宣郎的官阶。只是朝廷诸事繁杂，屡屡变更行在，不得落实。哪知一月前，吏部忽然答复本官，说陛下钦点，要擢江枫为宣德郎！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日随扈陛下临幸杭州的竟然是你！好好好，真是英雄出少年，本官真是没有看错你啊。哈哈。” 承宣郎只是从八品武官，宣德郎可是文职的正七品，虽然只是寄禄官，但见到县令也是平起平坐了。而且宣德郎一般只授予秘书省、大理寺等清贵近臣。从一介白身直接提拔为正七品文官，实属本朝罕见。

见江枫还在傻傻的看着秦桧，谢平川轻轻咳嗽一声，江枫这才醒悟，赶忙对秦桧表示感谢，又不情不愿的对天子所在的西方拜谢。陈贞在旁听得真切，心下一阵狂喜，想不到这江大郎竟然是救驾功臣，一眨眼的功夫，人家的官阶比自己还高了一级。只盼这位江大郎能顾念旧情说几句好话，自己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秦桧道：“江枫，你尽快去杭州一趟，找到吏部郎中周赡，他是本官旧友，官身之事自会给你办妥。对了，你们来这舟场，可是要买船？”江枫道：“多谢大人。小人正是来此买船。” 谢平川忽然插嘴道：“大人，小人有机密军情禀报。”秦桧微微皱眉，不知这老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他郑重的样子，还是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只有一个贴身管事站在身后没动。谢平川摸出随身携带的一只锦囊，双手捧着恭敬的递到秦桧面前，道：“蒙大人错爱，朝廷关照，才使我们江家遇难呈祥，得以有今日。江家无以为报，我等商贾人家，除了跑跑海贸也没有别的本事，唯有每年向朝廷进献一点钱粮，为王师驱除鞑虏略尽绵薄之力。还请大人万勿推辞。”秦桧笑着点点头道：“谢先生有心了。朝廷自然不会慢待你们这样的义民。大郎护驾有功，如今已经有了七品官阶，再落个实职差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冲那管事歪歪头，那管事立刻将锦囊接过，掂了掂，揣进怀中。

秦桧还以为江枫是想某个实职肥缺，却听谢平川道：“不敢当。咱们有个官身光耀门楣已是僭越，如何敢有其他奢望。”秦桧是个七窍玲珑心，立刻醒悟，这老儿口口声声“商贾人家”，又说“每年进献一点钱粮”，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是要托庇在自己门下啊！大宋朝官商勾结极为常见，大商家没有官场背景的反而少见。官员以权利入股，商人们则投桃报李，以各种名义将钱财输送给恩主。秦桧破家逃难，正感觉手头困窘，想不到这江家如此识趣，上赶着来送钱。想通了这一点，秦桧心中对江谢二人又亲近了一层，捋须微笑道：“好好，如此知进退当真难得。你们若是有何困难，但说不妨。”

谢平川道：“大人，咱们海商行船不易，如今东海海贼多如牛毛，江家也是深受其害。前些日子从陈大人这里买了艘报废战船，仰仗朝廷天威，竟然收到奇效，那些海贼再也不敢前来罗唣。所以咱们想再买几艘报废战船，一则震慑海寇，二来扩大海贸规模，也好多为朝廷出力。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所谓“报废战船”的猫腻秦桧是知道的，他本想借机把陈贞拿下，但既然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倒不如把这陈贞留着，他既有把柄在自己手中，还不得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办事？只盼这江家努力赚钱，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赵环儿万没想到，太后垂帘听政之后，第一道谕旨竟是给自己的，命令自己代替三岁的小皇帝去给显忠寺的“睿圣仁孝皇帝”请安，以显人伦孝道。苗傅因为她是个弱女子而没太放在心上，为了显示自己的胸襟磊落，痛快的批准了此事。赵环儿坐着一顶小轿，被直接抬进显忠寺后院，院子里只有一个前门，三间破败禅房。正屋房门大开，赵构枯坐在椅子上，望着院子发呆。赵环儿下了轿子，走到他面前，施礼道：“官家万福。”赵构眼珠动了一下，仿佛刚刚看见她，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几个字：“不要叫我官家，我已经不是官家了。”他本来就瘦，此时更是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赵环儿看九哥落到如此田地，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回头想把房门关上。院中一个军官忽然大声道：“奉苗太尉钧旨，日间不得随意关闭殿门，请殿下仔细了！”

“你……！”赵环儿气的浑身发抖，她若是个男儿，早就冲过去拼命了。赵构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妨事。妹子，你过来，九哥有几句话要交代。”赵环儿噙着泪回过头，在赵构身前站住。就在她的身子挡住院子里几名士兵目光的一瞬间，赵构的右手忽然伸出袖子动了一下，又闪电般缩了回去。他多年的苦练没有白费，手劲和准头远非常人可比，赵环儿只觉得袖口微微一沉，有什么东西落了进去。她惊诧的抬头，却与赵构的目光碰在一起，那目光冰冷锐利，哪有半分颓唐的样子？盯了她一眼之后赵构立刻低头，口中却继续用沙哑平淡的音调说：“太后她老人家安好？”赵环儿退了半步，喉头似乎被堵住了，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太后……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