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裂痕（八）（1 / 1）
西京平壤，广法寺。
妙清和尚气定神闲的端坐在蒲团上，手持一串象牙佛珠，双目微闭，宝相庄严，似乎已经神游天外。门口传来小沙弥的通报：“大师，有位金施主求见。”妙清嗯了一声。不一会，一个头戴斗笠的高瘦汉子走进大殿，跪倒行礼：“大师，小人回来了。”妙清手一挥，两个殿角的侍卫轻手轻脚的关上门退了出去。那汉子将头上斗笠摘下，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长脸，竟然是金石顺。
“说吧。”“是！”金石顺便从头开始，把这次扶桑之行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他说的极为详细，连路线图都画了出来，连比划带说，直讲了小半个时辰。妙清始终静静的听着，垂着眼皮，脸上古井无波。金石顺说完，已是口干舌燥，头上微微冒汗。
妙清点头道：“很好。辛苦你了。”他身旁矮几上放着两杯参茶，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杯，道：“喝口参茶解解渴吧！”“是，多谢大师！”金石顺的眼睛在茶杯上停了几息，然后满脸感激的将茶盏端起，一饮而尽。
妙清道：“扶桑国的使臣，已经到了釜山，据说随行的有一百多条战船，封锁了巨济岛到釜山的海岸。他们这是兴师问罪啊。哼，来的倒是快！你看看这是什么？”一张纸被丢在金石顺面前，金石顺看了两眼，不由张大了嘴巴：“这、这……”这张纸上写的是本次侵略扶桑的兵力配置、将官姓名，连自己的名字都赫然在列，要求严惩肇事人等，赔偿损失，否则扶桑便要与高丽朝廷正式开战，语气咄咄逼人，毫不客气。
“这是从京城抄来的扶桑国书。这次的事，只怕不能善了。马宝这人，除了打仗，实在是没有可取之处！我三令五申让他们只能在九州附近活动，不可挑起事端，他竟敢违令！咱们并无和扶桑开战的准备，按照陛下的意思，如今也只好壮士断腕了。”妙清直视着金石顺的眼睛缓缓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他的面孔如大理石雕刻的一样精致而完美，毫无波澜的眼神让人看了冷到骨子里，金石顺喉头上下涌动了一下，俯下身子道：“是！”
目送金石顺离开，妙清重新坐下，开始逐一清理思路。这次的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韩松和马宝不和，他是知道的，本以为领军在外，马宝作为上官完全可以凭军法压制韩松，想不到这个蠢货竟然去打什么赌，结果闹的不可收拾。以后水军以战养兵的计划也全部打乱了。唯一的好处是韩松带回来不下一百万贯的财物，想不到小小扶桑竟然如此富庶！这笔钱立刻解了燃眉之急，水陆两军扩建、西京营造带来的经济压力大为缓解，朝堂之上，政敌们给陛下的压力也会小很多吧。至于来自扶桑的威胁，他其实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很清楚，扶桑国内争不断，已经乱了十几年，不可能有能力与高丽开战。国书写的只是些虚言恫吓，不必太当真。真正对他构成威胁的，反而是高丽朝堂上另一股力量—外戚。
以国仗李资谦为首的政治集团，为了争夺高丽朝堂的话语权，已经与妙清明争暗斗了五六年，有了这样一个扳倒自己的好借口，李氏绝不会放过。但只要给扶桑国一个台阶下，陛下肯定会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李国仗们自然也就无话可说。马宝是一个女真小部落头领的儿子，自己真的公开杀了他，与女真各部的关系就会出现裂痕，再想笼络他们就难了。因此马宝必须主动消失，而金石顺，就是实现这一目的最合适的棋子—他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手中的每一颗珠子一样。唯一让他感到担心的，是伏击了马宝的江枫。这个神秘的年轻人，竟然出现在海外扶桑国的小村落里，将自己费尽心血建立起的飞熊军打得大败！他到底为何如此？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计划的呢？
妙清在矮几上铺开一张纸，写下两个名字：“吕师囊、江枫”。他口中反复念叨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写下了“谢平川”三个大字，他放下毛笔，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师兄是幕后主使，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肯定是师兄与吕师囊定计对付自己，由吕师囊暗中指使韩松，逼迫马宝鲁莽行事，谢平川又安排江枫在扶桑暗算马宝导致兵败，最终引起扶桑国兴师问罪，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在内忧外患之下倒台！师兄啊师兄，想不到这么多年来，你还惦记着我！好吧，既然如此，咱们就再以这天下为棋，斗上一斗吧！吕师囊竟然跟师兄勾结，我可真是小看了他。看来别无选择，只有用上雷霆手段，才能将海狼军尽量完整的拿过来。他拍了拍手，一个侍卫在门口应道：“大人？”“去把韩安仁、白寿翰找来。再换一壶茶，有些淡了。”
与此同时，西京外海。海面上乌云低垂，浊浪翻滚，一艘小型客舟随着波浪起伏，缓缓前进。于万里站在船尾，向远处张望着，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视野中，三艘海鹘船越来越清晰，已经可以看到船头那图案奇特的红色认旗。广福号是在出了青泥洼不久后遇见它们的。当时一只十几条战船的舰队在海面鱼贯驶过，广福号在数里之外和他们擦肩而过。不久，船队中便分出三条快船，程品字队形向广福驶来。于万里不知对方目的，怎敢轻易让他们靠近，于是掉头便跑，虽然广福号速度快，但和海鹘船相比还是稍显笨重，那三艘船已经追了整整三个时辰，只要再追一会，肯定会被追上。但说来奇怪，只要船头往东，他们就会放慢速度，船头向南或向西，则会被围追堵截。几艘船走走停停追逐了大半天，一条陌生的海岸线出现在于万里视线中，他一拍船舷道：“糟糕，中计了！”广福号艰难的转身向南，速度不得不降了下来。三条海鹘船如围猎的虎鲸一般向广福号扑了过去。